“龙须巷”如同一条被城市遗忘的褶皱,深嵌在“三棵树”城中村腹地。宽不过三米,勉强容纳一辆电动车与行人侧身而过。两侧是参差的自建楼房,墙面覆盖着经年的油烟垢和雨水冲刷出的污痕,裸露的红砖在裂缝处龇牙咧嘴。头顶是蛛网般纠缠的电线,晾晒的衣物在微风中滴着水,水珠砸在坑洼的水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泥点。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复杂的味道:隔壁王记粮油铺新榨芝麻油的浓烈焦香、巷口垃圾堆的发酵酸腐、某户人家炖肉的油腻、廉价香水和汗液混杂的暧昧气息,还有一丝雨天过后挥之不去的、砖缝深处的潮湿霉味。
许飞的“真探事务所”,就蜗居在巷口右手边,紧贴着王记粮油铺那道油腻腻的侧墙。它的门脸甚至比粮油铺的侧门还要不起眼——一扇锈迹斑斑、布满不明污渍的暗绿色卷帘门,旁边是那扇同样饱经沧桑的木门。唯一的标识,是卷帘门上方那块硬纸板写的“真探”招牌。“真探”二字方正冷硬,边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湮灭锐感,“社区服务·便民咨询·信息协助”的小字则显得规矩而模糊。卷帘门通常只拉起三分之一的高度,露出底下半开的木门,像一只半睁半闭、窥探着巷陌百态的眼睛。
正对门脸:超人便利店。
招牌是褪色的红蓝拼接,塑料棚顶下,玻璃柜台里塞满了烟酒、泡面、廉价零食和花花绿绿的玩具。柜台后,一个头发稀疏、戴着厚厚老花镜的阿叔,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字背心,整个人陷在一张吱呀作响的藤椅里。左手慢悠悠地摇着一把破口的蒲扇,右手边的老式收音机里,单田芳沙哑的嗓音正慷慨激昂地讲着《三侠五义》,抑扬顿挫地填补着巷子的嘈杂。偶尔有街坊来买包烟或一瓶水,阿叔头也不抬,眼神粘在柜台上摊开的晚报缝隙里,蒲扇依旧不急不缓地摇着。这便是巷口最恒定的背景音和人形坐标。
斜对角:蒙拉妮莎发廊。
鲜亮的玫红色半透明玻璃门,像是巷子里一道不合时宜的霓虹伤口。门上贴着夸张的爆炸头和染发模特贴纸,边缘已经卷翘剥落。透过朦胧的玻璃,能看到里面粉红色的暧昧灯光下,几张廉价的理发椅和洗头床。通常有两三个穿着紧身低胸上衣、热裤或短裙的年轻女子慵懒地歪在沙发上,浓妆下带着熬夜的疲惫,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娇嗲或抱怨的笑骂声。劣质香水混合着染发剂氨水的气味,在发廊门开合的瞬间,会短暂地压倒巷子里其他的味道。
紧挨发廊:一间没有名字的电器维修行。
门面更破旧,一块油漆剥落殆尽、仅剩下铁锈框架的旧招牌斜靠在墙上,勉强能辨认出“维修”二字。门口堆满了废弃的显像管电视外壳、拆解的洗衣机内胆和一摞摞不知名的电路板。店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悬挂在低矮天花板上的老式台灯,投射下一圈昏黄的光晕,照亮一张堆满工具和零件、油污发亮的工作台。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油渍斑斑蓝色工装的中年大叔,正佝偻着背,鼻梁上架着放大镜,小心翼翼地用电烙铁焊接着一块巴掌大的电路板。他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与手中的故障电器进行一场无声的辩论。在他腿边的小马扎上,坐着一个扎着两根略显毛躁双马尾的小女孩,约莫**岁。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汗衫,手里捏着一根快化掉的绿豆冰棍,小口小口地舔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全神贯注地盯着父亲手里那跳跃的焊锡火花和细小的元件。父女二人,一老一小,在昏黄的灯光下构成一幅沉默而专注的剪影,只有电烙铁偶尔发出的“滋滋”声和收音机里遥远的评书声相伴。
许飞租下的这间门脸房,布局与对面几家大同小异,典型的城中村“握手楼”底层商铺格局。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入户:大客厅(约25平米)
立刻被一种刻意营造的、“半官方半江湖”的混杂气息包裹。
正对大门靠墙: 那张老榆木写字桌如同镇宅之宝般矗立。桌面铺着暗红色塑料垫板,压着那张泛黄、字迹模糊的“【青松路小学】课堂巡查表”和“【五年级语文组】集体备课注意事项”——这是许飞特意保留的时代印记。垫板左上角是那台油腻被净化的网吧淘汰显示器,屏幕此刻漆黑;旁边是同样饱经沧桑的激光打印机,一厚沓雪白的打印纸码放整齐。桌角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文件架上,吸着那张方正仿宋体的“服务范围”价目表。
墙上: 最夺目的存在!三面崭新、鲜红绒布底、烫着明晃晃金字的锦旗,如同三面巨大的勋章,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地悬挂在写字桌正后方的墙壁上!“邻里好帮手”、“罪恶克星”、“为民服务先进单位”——俗艳的金光在昏暗的室内霸道地宣告着某种“权威”,任何踏入此门的视线都无法躲避这扑面而来的“认证感”。锦旗下方墙角,堆着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和仙人掌,枯黄的叶片边缘,在许飞刻意维持的微弱生机滋养下,固执地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绿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