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快马在窑场前刹住,马蹄溅起的泥点甩在苏惜棠靛青布裙上。
她刚替小石头擦干净脸上的窑灰,抬眼便见最前头的差役甩着油亮的鞭子,腰间铜牌在晨雾里泛着冷光:青竹村私采官矿灰烬,县太爷有令——毁窑禁工!
窑场里的热闹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
王婶子怀里的小孙儿地哭出声,张猎户的手还攥着半块新砖,指节发白。
赵三炮刚给小石头整理好的火道图被风掀开一角,螺旋纹在地上打了个转。
放屁!赵三炮的嗓子像砂纸擦过陶片,他踉跄着扑过去,枯瘦的手攥住差役的马蹄铁,那灰是火泉谷下的野灰,早塌了二十年的废矿!
县太爷管天管地,还管野山的土渣子?
老东西找死!骑在马上的差役冷笑,抬腿就是一记狠踹。
赵三炮整个人撞在窑墙上,嘴角渗出血沫,怀里还死死护着块碎砖——那是方才出窑时他偷偷藏的,说是要埋在自家坟头给老伙计看。
赵爷爷!小石头尖叫着扑过去,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惊飞了窑顶的麻雀。
几个年轻猎户红着眼抄起挑砖的木杠,关凌飞一步跨到最前头,猎刀鞘地磕在地上:都住手!他声如闷雷,扫过人群的目光像淬了冰,动手就是抗官,想让全村老少蹲大牢?
苏惜棠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赵三炮额角渗血的伤口,又瞥见差役身后那辆盖着油布的马车——车轱辘上沾着新鲜的红泥,是往火泉谷方向才有的颜色。
看来昨夜那只信鸽,到底还是把消息送到了。
各位差爷。她往前走了两步,晨雾里传来新砖焙烧后的清冽气息。
关凌飞的手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指腹的老茧蹭得她发痒——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民妇有话要说。苏惜棠从衣襟里摸出块砖,在掌心颠了颠。
那砖比寻常砖轻三分,表面却泛着暗金光泽,像被月光浸过的铁。
她扬高声音,让窑场里的老老少少都听得见:这砖用的不是火泉谷的灰,是后山风化岩磨的粉,掺了半井泥,晒足七日才进的窑。
胡扯!中间那个差役甩着令牌往前凑,官矿灰烬掺泥烧砖,全县就你们青竹村会这手艺——
小桃。苏惜棠截断他的话,把方才剖的砖拿过来。
扎着双髻的小桃早候在窑边,怀里抱着半块砖。
她小跑过来时,发尾的红绳扫过赵三炮染血的衣襟。一声,半块砖被重重拍在案上——断面细腻如脂,连半粒黑灰都寻不见。
各位差爷请看。苏惜棠指尖划过断面,火泉谷的灰是黑的,掺了泥烧出来的砖芯该有黑斑。
这砖芯雪白,像不像后山的风化岩?她又从袖中抽出一沓纸,最上面盖着九个歪歪扭扭的红手印,程七娘昨夜跑了九个村子,各村的土样都在这儿。
用他们的风化岩掺本地泥,一样能烧出这样的砖。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程七娘倚着窑门站着,发间还沾着草屑——她天没亮才从邻村赶回来,鞋底子的泥都没蹭干净。
此刻她冲苏惜棠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差役时,像从前在粮帮查账般锐利:县太爷要是非说风化岩是官矿,那九村的山都得圈起来收税。
您说,这税是收还是不收?
最前头的差役脸色变了。
他瞥了眼怀里的密报——上头写着青竹砖胜官窑,原想着拿私采官矿的罪名压下来,没想到这村妇早备好了后手。
他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
七八个穿青衫的人从雾里钻出来,为首的师爷攥着个黄铜镇纸,帽翅上的水晶珠子晃得人眼晕。
他扫了眼案上的断砖,又盯着苏惜棠手里那块暗金砖,突然伸手:拿来。
苏惜棠没动。
关凌飞往前半步,猎刀的寒光映着师爷的脸。
师爷顿了顿,干笑两声:本县太爷派我来查验。他指尖敲了敲砖面,这砖...当真不用官矿灰?
师爷不妨亲自试试。苏惜棠把砖递过去,您敲敲看,这声音像不像铁?
师爷摸出腰间的铜尺,轻轻一敲。
清越的响声撞破晨雾,惊得窑顶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他又连敲了三块刚出窑的砖,每一下都脆得像敲在精铁上。
最后那块砖被他敲得转了个圈,露出底面——用炭笔写着青竹福砖,九村同烧八个字。
师爷的手慢慢垂下来。
他望着窑场里摞成小山的砖,又望着远处山头上若隐若现的其他村子——程七娘说的九村同烧,看来不是虚话。
晨雾散了些,他突然看清苏惜棠耳坠上的翡翠——那是块水头极好的玉,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绿,像深潭里的水。
回县太爷。师爷把砖往怀里一揣,这砖...得仔细查查。他转身对差役使了个眼色,先把窑封了——
且慢。苏惜棠提高声音,方才赵爷爷被踹伤,民妇要请里正写状子。
差爷当街伤人,这官司,民妇陪县太爷打到府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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