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琰闻言,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废殿回廊里回荡,惊起了几只栖息的寒鸦。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祁天运,连连摇头:“好你个小康子!真是…真是蔫儿坏!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
他心中却是震动。用最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废弃的东西,精准地投其所好,达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这看似儿戏的手段背后,是对人性的精准把握和极其灵活的应变能力。这种能力,放在朝堂之上,或许就是揣摩圣意、平衡各方势力的雏形?
祁天运见萧琰笑得开心,也更来劲了,开始滔滔不绝地展示他的各种“生存小妙招”:
“萧大哥,您别看咱们杂役地位低,这里头的门道多着呢!就比如,怎么识别哪个匠人心情好?您不能看他笑不笑,得看他打磨零件的时候,是不是哼小曲!哼曲儿的,一准儿是活儿顺了,或者家里婆娘给生了胖小子,这时候你去蹭点他削下来的灵木屑(拿回去当柴火烧,比普通柴火耐烧多了),他一准儿给!”
“还有啊,怎么判断送来的材料好坏?您不能光看品相!得用手掂,用鼻子闻!就比如那‘青冈木’,看着油光水滑的,掂着沉手,闻着有股子辛辣味的,才是上等货!那些看着漂亮,掂着轻飘飘,闻着没味儿的,都是被虫蛀空了的次品!一准儿一车床就碎!”
“还有还有!抓那些偷吃贡品的灵鼠,不能用蛮力!那玩意儿精得很!您得在它们常走的路线撒上点混合了‘迷迭香’和‘灯油草’的粉末,那玩意儿沾脚上,它们回去舔爪子,一舔就迷糊,走路歪歪扭扭,自己就撞晕了!比什么陷阱都好使!”
他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将他在底层挣扎中摸索出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智慧,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这些知识,不入流,甚至有些卑鄙,却充满了活生生的韧性和狡黠。
萧琰听得津津有味,时而点头,时而发问,如同一个谦虚好学的学生。他从这些“低级”的智慧中,看到了另一种层面的生存哲学,一种完全不同于帝王心术、却同样高效实用的法则。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和…放松。
偶尔,在祁天运抱怨得最起劲,或者吹嘘得最得意的时候,萧琰会看似不经意地,插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宫廷秘闻。
“…所以说,这宫里啊,跟红顶白是常态。” 萧琰抿了口酒,淡淡道,“就比如永巷那位失宠的刘才人,娘家失了势,内务府那帮踩低捧高的,连份例炭火都敢克扣,大冬天的冻得够呛。反倒是她身边那个老宫女,有点门道,听说会用一种特殊的药草灰混上桐油,捏成炭丸,耐烧又没烟,倒是能勉强熬过去…唉,都是可怜人。”
祁天运听得瞪大眼睛:“还有这事?内务府那帮孙子真不是东西!不过那老宫女也是个能人!药草灰…桐油…这法子妙啊!改天我也试试!”
又或者,萧琰会状似随意地提起:“…说起来,最近宫里风声有点紧。听说大将军府上好像不太平,熊大将军最宠爱的那房小妾,屋里一件陛下赏的东海明珠头面不翼而飞,守夜的两个侍卫直接被废了修为扔进了兽苑…啧啧,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唏嘘和后怕,仿佛在感慨大人物的喜怒无常。
祁天运听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摸了摸裤裆(那里藏着更要命的东西),连连咂舌:“我的娘诶…这…这也太狠了…还是咱们当个小杂役安全,至少…至少没人惦记咱们这点破烂…” 他对萧琰能知道这些“内幕”毫不怀疑,只觉得这位萧大哥消息真灵通,肯定是听那些侍卫头子们喝酒吹牛听来的。
每一次,当萧琰说完这些“秘闻”,祁天运都会立刻拍着胸脯,一脸严肃地保证:“萧大哥!您放心!您跟我说的这些,我小康子听完就烂肚子里!绝对不往外吐半个字!咱们可是过命的交情!(指一起偷懒吃饼喝酒)我嘴巴严实着呢!”
他看着萧琰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一种“咱们是一伙的”的认同感。在这冰冷的深宫里,能有一个分享秘密、倾听抱怨、还能带来肉饼和好酒的“大哥”,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和珍贵。
萧琰看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然,但更多的,是一种掌控局势的冷静。他微笑着点头,举起酒壶:“好,信你。来,走一个。”
“走一个!” 祁天运豪气干云地举起手里喝了一半的、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找来的破碗,里面是萧琰给他倒的一点百花酿。两人隔着残破的回廊,一个坐着,一个靠着,一个穿着尊贵的龙袍(伪装下),一个穿着卑微的杂役服,却如同真正的江湖兄弟般,对饮在这荒废的宫阙一角。
夕阳彻底沉没,最后一丝余晖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模糊了身份的界限。一种奇特而真挚的、“损友”般的情谊,在这充满算计与危险的深宫之中,悄然滋生,如同石缝里顽强钻出的野草,脆弱,却又带着惊人的生命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