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在林岚的耳机里循环播放,像一根生锈的探针,拨弄着她混乱的记忆。
她关掉所有环境音,将那段新录音的波形图与U盘里的音频并列在屏幕上。
乍一听,音色相似,都带着一种超越时代的空灵感,但细节暴露了真相。
U盘里的声音干净、纯粹,是数字信号的产物,而新录音的背景里,有一种极其细微的、连续的嘶嘶声。
那不是电流的杂音,而是磁带转动时,磁头与带基摩擦的独有底噪。
林岚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把音频放大,果然在其中一个发音的末尾,捕捉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因磁带饱和而产生的破音。
这不是来自未来的高科技,这是来自过去的模拟信号。
她的目光立刻转向那本纪念册。
那些笔迹,时而娟秀,时而潦草,仿佛记录者在与某种巨大的压力对抗。
她忽然想起一个细节,其中一页的页脚,有一个用铅笔画下的、被反复涂改的标记,像一个简易的调频刻度。
她立刻将那串模糊的数字输入音频分析软件的滤波器。
嘶嘶的底噪声奇迹般地消失了,一个被层层叠叠的杂波掩盖的声道被剥离出来。
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晰而决绝地响起,不再是那个空灵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宣告,而是充满了疲惫与坚定的陈述。
“实验记录,1987年10月26日。他们以为我们在复活死者,试图让逝去的天才重现人间。他们错了。我们不是在复活死者,我们是在培养愿意替他们说话的人。记忆是种子,不是幽灵。我们筛选的,是那些在绝境中依然愿意为他人点亮一盏灯的灵魂。他们将继承记忆,继承姓名,继承那些未尽的遗愿。”
林岚摘下耳机,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空。
重生者……根本没有重生。
她们只是被选中的容器,是经过了严苛筛选的记忆继承者。
系统挑选的不是能力,不是智慧,而是某种更为根本的东西——一种即使在自身即将湮灭的时刻,依然不忍看到另一个名字被彻底遗忘的执念。
她想起了2025年,系统崩溃,城市沦陷的最后时刻。
她躲在废墟下,呼吸着满是尘埃的空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一块水泥板上刻下了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在掩护她时死去的陌生邻居的名字,一个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写的名字,她只是凭借读音,用最笨拙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原来,那才是她的“考卷”。
她抬起头,看向展柜里的那件白衬衫。
玻璃上,林晚的残影再次浮现。
但这一次,她不再是背对着世界,凝视着旧物。
她缓缓转身,那双与林岚有几分相似的眼睛,穿透了四十年的时空,笔直地看向她。
“你以为你在追寻真相?”林晚的声音直接在林岚的脑海中响起,不再需要任何介质,“其实,你在完成一场交付。”
她的虚影伸出手,手指轻轻抚过玻璃上那个小小的耳朵符号,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四十年前,我在这里发誓,要守住这些声音,不让任何一个名字被抹去。四十年后,你站在这里,让我看见它们真的飞出去了。”
林岚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可我……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林晚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欣慰,也有一丝跨越时空的疲惫。
“你不认识我,但你记得我做的事,这就够了。”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安全局数据中心,陆叙终于攻克了最后一个算法壁垒。
他根据林岚提供的光弧数据,成功重建了“凤凰计划”完整的记忆波谱模型。
冰冷的数据在屏幕上流动,最终汇聚成一个让他脊背发凉的结论。
计划的真正目标,从来就不是控制时间,更不是复活任何人。
那是一个庞大到近乎疯狂的社会学实验,测试的是何种强度、何种性质的情感记忆,能够穿透系统建立的防火墙,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传递给下一代。
他们想要找到那把能够打开人类集体潜意识的钥匙。
他震惊地在早期实验名单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的母亲,沈清。
备注栏里写着:第一批拒绝签署记忆放弃协议的学者之一,情感共鸣指数极高,建议列为最高监控等级。
陆叙握紧了戴在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那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他一直以为自己爱上林岚,是因为她身上那种独特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神秘气质。
现在他才明白,那份爱意的根源,是来自血脉深处的共鸣。
他爱上的,是她身上那种和母亲如出一辙的、决不妥协的执拗。
她代表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个永远不愿被系统同化、不愿放弃记忆的部分。
城南的菜市场,顾小北正在整理母亲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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