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元正,长安。
河东的寒风仿佛还蚀刻在骨缝里,但忠勇侯府内,却是一片暖融祥和。
回风炉在角落静静吐着热气,驱散了冬夜的凛冽。
江逸风终于卸下了那副冰冷的傩面与沉重的天子剑,显露出略带松弛的真实面容。
他与妻子苏小月对坐案前,案上是几样她亲手制作的精致小菜。
“夫君,尝尝这个,”苏小月一身崭新的五品诰命服饰,眼波流转间满是欣喜与柔情,为他布菜,“河东苦寒,定是吃不好也睡不安。如今回来了,定要好好将养些时日。”
江逸风握住她微凉的手,笑意温存:“月儿辛苦了。家里一切安好,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撑。如今差事已了,陛下也准了我几日休沐,正好陪你在家过节。”
烛光摇曳,映照着苏小月诉说别后情状时的娇憨神态,她说起自己获封诰命时的惶恐与荣耀,
说起长安城里的些许趣闻。这一刻,没有灾民的哀嚎,没有官场的暗涌,只有历经风波后归港的平静与温馨。
江逸风听着,品着杯中淡酒,多日紧绷的神经,在这熟悉的烟火气中渐渐舒缓。
然而,这片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府中监事悄无声息地行至厅外廊下,手中托着一封看似普通的信函。
“侯爷,刚有人送至门房,指名务必亲呈侯爷。”监事低声道,将信递上。
江逸风眉头微动,元正佳节,谁会此时递信。
他接过,触手是常见的麻纸,并无特别。
但目光落在封口的火漆上时,他瞳孔骤然一缩——那火漆上的印记,古朴而奇特,他绝不会认错。那是已故太宗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内侍,少府王德的私印。
王德自太宗驾崩后,按制应在昭陵守陵,为何会在此刻,用如此隐秘的方式传信给他。
他挥退管家,对苏小月递来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小心地拆开火漆。信笺内只有寥寥数行字,笔力略显苍老,却依旧能看出昔年常在御前伺候笔墨的功底:
“侯爷钧鉴:一别经年,望侯爷安好。老奴心念故人,然事关重大,非片纸可陈。正月望后,昭陵神道碑亭,万望拨冗一晤,切记勿使六耳听闻。 德 敬上。”
太宗时代的人与事,如同沉睡的巨兽,其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牵扯出深不可测的旋涡。
王德冒险相邀,所图之事,定然非同小可。
他不动声色地将信纸凑近烛火,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化为一小撮蜷曲的灰烬。
“夫君,怎么了。”苏小月察觉到他一瞬间的气息变化,担忧地问道。
江逸风抬眸,眼神已恢复平静,只淡淡道:“无事,一位故人问候。月儿,我们继续用膳吧。”
但他心中清楚,这个约,他必须去。
与忠勇侯府内那份被强行维持的温馨截然不同,赵国公长孙无忌的府邸深处,一间绝无闲杂人等能够靠近的密室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烛台燃着数支粗大的牛油烛,将斗室内照得亮如白昼,却也使得墙壁上投下的影子更加深重扭曲。
长孙无忌并未安坐,他伟岸的身躯在室内缓缓踱步,紫袍玉带,威仪天成。
他的面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深沉,那双阅尽朝堂风云的眼睛里,此刻正翻涌着算计的寒芒。
中书令褚遂良静坐于下首的胡床上,手持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汤,眉宇紧锁,等待着这位关陇集团魁首的下文。
“善登,”长孙无忌终于停下脚步,声音低沉,“元正佳节,万家团圆。可你我看似尊荣,实则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啊。”
褚遂良放下茶盏,微微欠身:“太尉何出此言。陛下仁孝,朝局初定,四海升平……”
“升平,”长孙无忌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只怕是暗流汹涌。先帝在时,尚能凭借无上威望,弹压四方。如今新帝登基,年轻心善,有些人,便以为机会来了,开始不安分了。”
他的目光扫过室内,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盘踞在山东、江南,枝繁叶茂的世家大族。
“太尉所指,是山东诸姓。”褚遂良心知肚明,却仍需确认。
“不止他们,却以他们为首。”长孙无忌走到书案前,指尖重重地点在摊开的一份名单上,那上面罗列着清河崔、博陵崔、范阳卢、荥阳郑、太原王氏等一长串令人炫目的姓氏,以及在朝为官的诸多代表人物。
“这些山东豪族,自恃历史悠久,门第清高,底蕴深厚。
在地方,他们掌控田亩、影响吏治、操纵舆论;
在朝堂,他们如今更借着科举之路,大肆安插子弟门生,其心叵测。”他的声音愈发冰冷,“长此以往,这大唐的江山,究竟是我关陇子弟与皇室共治之天下,还是他们山东士族坐而论道之棋局。”
褚遂良叹了口气,他同样出身江南士族,但与山东集团并非一路,更能体会长孙无忌的担忧:“山东士族树大根深,彼此联姻,同气连枝,牵一发而动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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