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里,时间停了。
哭声,喊声,脑袋磕金砖的闷响声,混成一锅粥。
翰林院掌院学士赵贞吉的额头,血肉模糊。
老泪混着血,在光洁的金砖上糊开一滩刺目的污迹。
黑压压跪着的大片文官,疯魔了一样用自残扞卫着他们心中那个叫道统的玩意儿。
这是最后的战争。
读书人赌上一切,维护尊严和阶层壁垒的决死一搏。
龙椅上,景泰帝朱祁钰的脸黑的能滴出墨,胸膛跟风箱似的呼哧作响,捏着扶手的手指骨节惨白。
要不是还剩点理智,他真想下令,把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全拖出去砍了。
可他不能。
跪着的,是大明朝的半壁江山。
是帝国的脸面。
武将勋贵们全成了哑巴,一个个脑袋恨不得塞进裤裆里,生怕惹火上身。他们想不通,太子爷给大伙找出路,搞军改开海禁,天大的好事,怎么这帮读书人就跟死了爹娘一样。
整个大殿,所有人的眼珠子,最后都钉在三个人身上。
一个是兵部尚书于谦,他始终没说话,眉头拧成个川字。他的沉默,让本就支持新政的官员心都凉了半截。
另一个,是被推上风口浪尖的匠人,李泰。
他被临时叫上殿,穿着身不伦不类的官服,傻站在角落,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他搞不懂,自己就是想把格物之学发扬光大,怎么就成了祸乱朝纲的罪人了。
最后一个,是掀起这场风暴的太子朱见济。
他就那么站着。
站在状若疯魔的文官和怒火冲天的父皇之间。
风暴的中心。
他没说话,那张还带着点嫩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就用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冷冷的扫过去,看着底下每一张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这份平静,彻底点燃了赵贞吉的火气。
“殿下!您还不知错吗?”
老头子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您这是在动摇国本!您这是要将我大明二百年的基业,毁于一旦啊!”
朱见济终于动了。
他没看赵贞吉。
也没理他。
他迈开步子,一步,一步,走下丹陛。
脚步很轻,却像重锤,每一下都敲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跪在地上的文官下意识的让开一条路。
他穿过人潮,走到大殿中央那架巨大的地球仪旁边,停下。
他背对龙椅,面对所有跪地的臣子。
“你们,哭完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不急不缓,却像一瓢冰水浇在了滚油上。
所有哭嚎和叫骂,停了。
整个大殿,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朱见济的手指,轻轻拨动了那枚地球仪。
沉重的球体,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开始转动。
“赵学士,诸位大人。”
朱见济的视线像刀子,刮过前排几张老脸。
“孤晓得,你们拿脑袋撞金砖,赌的是一家清名,赌的是青史留名。你们拿祖制道统说事,讲的是君臣大义,讲的是万世法度。”
“说的好,说的慷慨激昂,孤都快被你们感动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森寒,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孤,只问你们一个问题。”
他伸出手,在那转动的地球仪上重重一点。
点在了大明疆域的北方。
那片瓦剌草原。
“土木堡犹在昨日,京师保卫战的血,还没干透!”
“倘若那天,也先的铁骑不是被轰天雷炸碎了胆,不是被开花弹挡住了路,而是真真切切的踏入了这北京城,踏进了这奉天殿!”
他一步上前,俯视着面色煞白的赵贞吉,声音从地底下传来。
“孤请问赵大学士,你所谓的道统,是能挡住他们的屠刀,还是能保住你的顶戴花翎?!”
“你信奉的祖制,在你满门被屠的时候,是能让你死的更有节气,还是能让也先听你讲完一卷春秋,再砍下你的头颅?!”
这话,没引经据典,没辩论经义。
是血淋淋的现实。
是**裸的生存。
是把所有虚伪的道德外衣全扒光,直指最核心的恐惧。
“我。。。”
赵贞吉张着嘴,喉咙里堵着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那张血肉模糊的老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身后的文官们,更是个个面如土色,浑身哆嗦。
想反驳。
却发现,无从驳起。
是啊。
国没了,家就没了,道统和祖制,又他妈的在哪?
这,才是最大的现实。
就在群臣哑口,死寂一片时。
那个始终沉默的男人,于谦,终于动了。
他缓缓出班,走到大殿中央,先朝着朱祁钰深揖一躬,又对着跪了一地的同僚环视一圈。
他的眼神里,有痛心,有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决断后的硬气。
跪地的文官们,看到于少保站出来,眼里瞬间燃起希望。
他们以为,这位文官领袖,终究是要站他们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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