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道战阵初显神异,三百士卒脱胎换骨般的转变,如同投入北凉这潭深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开来。旧校场周围,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看似无意经过、实则目光锐利的军官身影,连带着徐骁对林知文一行的态度,也悄然从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然而,北凉王府的水,比想象中更深。真正的考验,往往来自意想不到的方向。
这日午后,一名身着玄色劲装、身形高挑挺拔的女子,来到了林知文等人暂居的院落外。她并未通传,只是静立门外,气息沉凝,与周遭环境浑然一体,若非肉眼看见,几乎难以察觉其存在。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坐在一架造型精巧、由精铁与硬木打造的轮椅上,双腿覆着薄毯,但脊梁却挺得笔直,如同雪中青松。
她面容算不得绝美,却自有一股英气与疏离,眉眼间蕴藏着远超年龄的冷静与智慧,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周身气息引而不发,却隐隐与这北凉之地的兵戈杀伐之气相合,赫然已是自在地境的修为!
来者,正是北凉二郡主,有“女诸真”之称的徐渭熊。
“林先生可在?徐渭熊求见。”她的声音清冷,不高不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院门无声开启,林知文缓步走出,对于徐渭熊的出现似乎并不意外,拱手为礼:“原来是二郡主,久仰。不知郡主驾临,有何指教?”
徐渭熊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上下打量着林知文,似乎要将他从外到里丈量清楚。“指教不敢当。”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听闻先生精通文道,能化腐朽为神奇,三日便让三百老卒气象一新。渭熊心中有些许兵家疑惑,积存已久,不得其解,特来向先生请教。”
她说是“请教”,但那清冷的目光和周身隐隐散发出的气场,分明是考较。
王语嫣、师妃暄四女也闻声而出,立于林知文身后,感受到徐渭熊那非同一般的气度与隐隐的敌意(或者说,是北凉人对“外来者”本能的警惕与试探),皆暗自凝神。
“郡主请讲。”林知文神色不变,伸手虚引,示意就在这院外石凳上交谈。风沙掠过庭院,气氛微凝。
徐渭熊也不客气,操控轮椅移至石桌旁,开门见山,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然则,若敌国联盟势大,外交斡旋尽数失败,谋略被其识破,唯有攻城一途。此时,面对坚城高墙,守军万众一心,粮草充足,我军远来,利在速战,当如何破之?莫非真要行‘其下攻城’之策,徒耗兵力?”
这是一个极其现实的兵家难题,直指战争中常常面临的无奈选择。若回答强行攻城,便落了下乘,与“上兵伐谋”的精髓相悖;若回答不攻,则于现实战局无益,显得空谈误国。
林知文略一沉吟,并未直接回答如何攻城,而是缓声道:“郡主所引,乃《谋攻篇》精髓。然孙子亦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伐谋、伐交、伐兵、攻城,并非割裂,实为一体。伐谋不成,非谋之过,乃‘知’之不足。”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徐渭熊:“若果真至唯有攻城之境,则说明前期‘知彼’工作必有重大疏漏。此时,首要非是急于攻城,而是重新‘知彼’。”
“如何重新知彼?”徐渭熊追问,眼神锐利。
“坚城非铁板一块。”林知文道,“守军虽众,必有派系;民心虽固,必有诉求;粮草虽足,必有来源渠道。可细查其将领关系,寻其龃龉,以间离之;可探其民心向背,散播流言,动摇其志;可断其粮道水源,或伪装潜入,焚其粮仓。此皆‘伐谋’、‘伐交’之延续,目的并非强攻,而是使其自乱,创造‘不战而屈人之兵’或‘以最小代价破城’的条件。”
他顿了顿,引经据典:“故《孙子》又云:‘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攻城为下,然‘拔城’未必一定需要‘强攻’。若能使其内乱,或迫其投降,亦是‘拔城’。”
徐渭熊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林知文的回答并未拘泥于是否攻城这个表面问题,而是直指核心——“知”与“谋”的运用,将被动化为主动。她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抛出了第二个,也是更刁钻的问题:
“兵者,诡道也。然则,两军对垒,堂堂之阵,阴谋诡计难施。彼时,敌军势大,兵锋正锐,士气如虹。我军势弱,当以何策,可挽狂澜,可定胜局?”
这个问题,几乎是为北凉量身定做。北凉常面临兵力占优的敌人,如何在正面战场上以弱胜强,是永恒的课题。
林知文闻言,嘴角微露一丝了然的笑意,他知道,这才是徐渭熊真正想问的。他缓缓吐出八个字:
“以正合,以奇胜。”
“何为正?何为奇?”徐渭熊紧追不舍。
“正者,根基也。阵型之严整,士卒之勇悍,号令之统一,此为‘正’,不可失。无正,则如无根之木,奇亦难施。”林知文从容道,“然,仅凭‘正’,只能抗衡,难以胜强。故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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