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缩在金帐最靠角落的阴影里,尽量把自己的身子往后缩,仿佛这样就能躲开帐中那一道道灼人的目光。
无他,大帐中这些家伙的计策堪称一条比一条歹毒,直叫他浑身汗毛倒竖,即便帐内热浪灼人,也止不住地冒起了冷汗。
起初听到罗火提议劫掠中小部落的牲畜、驱赶牧民去消耗衮布多尔济的牛羊时,巴图尚能理解。
草原上弱肉强食,削弱敌手的实力本就是常策。
他想起族中老人曾经说过,当年明朝永乐皇帝北征时,也用过类似的法子。
可当黄大柱粗声粗气地喊出“一把火把草场烧了”时。
巴图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眼前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浓烟蔽日、青草成灰的惨景,连呼吸都跟着滞涩了几分。
待到韩瑾那个看似斯文的赞画,用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语气,说出要将克鲁伦河上游“黄金牧场”付之一炬的言语时。
巴图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连藏在袖中的手指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死死咬着牙,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心中早已掀起了惊涛骇浪:
“疯了……这些汉人简直是疯了!黄金牧场那是漠北的命脉啊!
是长生天赐予所有漠北所有子民的珍宝,是数百万牛羊育肥的根基,是三部过冬的指望!他们竟敢动这个念头!”
万一这些明军,没能彻底打败衮布多尔济等三部,最后因为粮草耗尽,拍拍屁股回了漠南,那他和他的巴尔虎部,岂不是成了全漠北的罪人、公敌?
长生天在上,到时候别说土谢图汗部,就连札萨克图、车臣两部的人,都会提着刀箭追着他们砍,所有部落都会用最恶毒的诅咒,咒骂巴尔虎部的族人,子子孙孙都抬不起头啊!
不对!那时候早已经没有巴尔虎部落了……
尽管他对衮布多尔济的怨恨深入骨髓,可此刻那点怨恨,早已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
然而,当卢方舟那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帐内,最终定格在他身上,缓缓问出“诸部汗庭的祖陵或祭天之地何在”时,巴图的牙齿都开始打颤,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定北侯问这个,是要捣毁三部的圣地!?
这是要和整个喀尔喀三部结下绵延世代的、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啊!
祖陵与祭天之地是草原部落的根,是维系部众凝聚力的魂,别说捣毁,便是靠近半步都是亵渎长生天的重罪。
若真的做了此事,而卢方舟又没能完全征服漠北,肢解三部。
那么不仅仅是他巴图,整个巴尔虎部,乃至所有与明军有过牵连的人,都将被刻在草原永恒的耻辱柱上,子子孙孙都要活在三部的复仇阴影与全体蒙古人的唾弃之中!
帐内瞬间陷入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卢方舟的视线,齐刷刷投向了角落里的巴图。
巴图迎上卢方舟的目光,那目光平静得像深秋的克鲁伦河,却又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能轻易看穿他内心的挣扎、恐惧与权衡。
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威胁的意味,可巴图却觉得比架在脖子上的钢刀更危险,如山般的压力压得他几乎要窒息。
“完了,退路全断了……”
巴图心中一片冰凉,如同坠入了肯特山的冰窟。
但他猛地想起,其实从自己带着巴尔虎部的族人投靠卢方舟,从自己亲手献上巴彦乌拉的地形图那一刻起,就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此刻再退缩,不但要被衮布多尔济等人夷族,也会被帐中这些如狼似虎的明将们视为异己,横竖都是绝路……罢了!
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猛然窜起,瞬间冲散了心中的恐惧。
巴图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赤红,赌了!
就赌这位虽然年轻、手段却狠辣如草原恶狼、麾下明军强横如猛虎的定北侯,能彻底打垮、肢解喀尔喀三部!
若他真能踏平漠北,那自己的巴尔虎部便是从龙首功,到时候克鲁伦河畔的肥美草场尽归己有,何等风光!
若事有不谐……大不了就带着剩下的族人,跟着明军一路逃回漠南,总好过现在就被斩于帐前!
决心既下,巴图反而镇定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原本因为紧张而有些佝偻的脊背,缓缓挺直了几分。
他迎着卢方舟的目光,也迎着帐内所有人的视线,微带颤音地开口道:
“回禀侯爷,各部大汗的祖陵,皆是族中最高机密,采用密葬之法,除了最核心的宗亲血脉与守陵人,外人绝难知晓具体所在,便是小人,也只知大致方位,不敢确定精准之地。”
他顿了顿,见卢方舟眼中并无不悦,急忙补充道:
“但是,各部公开祭祀长生天、举行会盟大典、宣告统治权威的‘祭天圣地’,小人知道得一清二楚!”
“土谢图汗部的祭天圣地,在肯特山东麓的‘苏鲁锭敖包’,那处敖包立在山巅,插着九杆黑缨苏鲁锭长矛,相传是衮布多尔济的先祖首次会盟漠北诸部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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