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四年的四月,整个大明王朝的神经都被辽东那片黑土地紧紧揪着。
自那次御前会议,决定由洪承畴统率八镇总兵,汇聚十万战兵、加上辅兵等合计十三万大军出关援锦后,整个帝国的重心便无可逆转地倾斜向了山海关外。
洪承畴深知此役关乎国运,此次,朝廷几乎将九边能战之兵尽数押上了。
这是大明最精锐也是最后一股机动战略力量,若是败了,届时自山海关至京师,将再无足够强大的野战兵团可以阻挡清兵铁骑。
九边重镇将形同虚设,中原腹地,将直接暴露在鞑虏的兵锋之下。
因此,他率大军驻节宁远,与济尔哈朗统率的清军对峙,坚持“且战且守,步步为营”之策,稳扎稳打。
但这“稳”字背后,是整个明朝国家机器的超负荷运转。
一道道催粮檄文如雪片般飞向京师和各省,户部、兵部的官员焦头烂额,民夫组成的运输队伍在通往宁远的官道上连绵不绝,车轮吱呀,驮马嘶鸣,消耗着海量的粮秣与饷银。
这条庞大的后勤线,如同一条被强行拉长的命脉,靠着帝国最后的元气持续输血,勉强维系着关外十三万大军的生存与士气。
……
这日,紫禁城的暖阁内,崇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正与兵部尚书陈新甲、户部尚书李待问进行老生常谈、但艰难无比的议事。
自从战事胶着,粮饷日渐吃紧,李待问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数分,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熬干了精气神的憔悴。
李待问躬身垂首道:
“陛下,太仓库实已告罄!
臣连日清点核查,仓廪之内早已空空如也,便是细查仓底,也难觅余银余粮,竟至鼠雀绝迹之境!”
他微微抬头,目光掠过御案前神色憔悴的崇祯,又迅速垂下,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
“各省税银迁延未至,辽东十三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耗费浩繁无度。纵有金山银山,这般无度支用,亦有耗尽之日!
洪督师‘稳扎稳打’之策,固为万全之计,然此每日叠加之粮饷重负,朝廷实已难以支撑……”
说到此处,话音戛然而止,他深揖不起。
后半句“再拖便要垮了”的隐忧,无需明言,大殿上众人也皆知。
陈新甲眉头紧锁,接过话头道:
“李部堂所言财政困局,臣岂不知?然洪督师久历疆场,持重老成,‘稳扎稳打’原是为避浪战之险!
十三万大军乃九边精锐所聚,一旦轻进致败,辽东防线便会顷刻崩塌,那时国本动摇,更无转圜余地!”
“只是……久峙宁远,粮饷如流水般耗散,确非我朝国力所能久扛。若拖至粮尽兵溃,与浪战取败无异,臣亦忧心忡忡。”
崇祯指尖抵着发胀的太阳穴,户部和兵部的意见像两根麻绳,死死勒着他的胸口。
洪承畴出兵前在御前详述“步步为营”方略时,他是点头认可了的。
可那时他怎会想到,国库竟空得这般快,才对峙月余便已撑不住。
就在这时,王承恩却手捧一份奏章,脚步轻捷地走了进来。
崇祯正被粮饷之事搅得心烦意乱,他脸上顿时掠过一丝不快。
此刻,暖阁议事何等紧要,岂是随意打扰的?
但他知道王承恩伴驾多年,最是懂规矩、守分寸,素来谨小慎微,若非关乎国运的十万火急之事,绝不敢在此时贸然进呈。
崇祯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指节叩了叩御案,沉声道:
“何事?”
王承恩躬身伏地,双手将一封封缄严密的奏章高举过顶:
“万岁爷,是督师辅臣杨阁老差人呈递的六百里加急。”
“湖广?”
崇祯心中猛地一动,眼神骤然亮了几分。
他接过奏章,打开后跳过开篇,目光迅速扫过……
崇祯起初脸上还带着一丝随意,可读到后面时,瞳孔骤然凝缩,手指猛地攥紧奏章。
“啪!”
一声脆响惊得暖阁内众人一颤。
崇祯一掌拍在御案上,霍然站起,紧锁的眉头都彻底舒展开,竟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积压多年的畅快:
“好!好!好!天佑大明!献贼张献忠,伏诛了!
杨嗣昌奏报,襄阳一战中,献贼中了宣府军埋伏被阵斩,其首级已悬于襄阳城头示众!哈哈哈哈!”
这笑声在压抑了许久的暖阁内炸开,陈新甲与李待问齐齐惊愕抬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方才还紧绷的身子竟不自觉地松了半截。
张献忠伏诛?这消息也太过惊人!
自崇祯八年那贼子率部肆虐凤阳,一把大火烧了皇陵,掘了朱家祖坟,天下百姓便再无宁日。
这些年里,关于张献忠身死的谣传何止一次,可每次都被证实是流寇声东击西的伎俩。
那贼子这些年反而越发猖獗,兼并余部、转战数省,成了流寇中最狡诈狠辣的一股。
在崇祯心中,这张献忠的威胁远超李自成以及其他流寇,张献忠烧皇陵的仇,也是朱家子孙必报的血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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