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崩解的最后一丝乱流,在身后被绝对的、吞噬万物的寂静抹去。
死寂。
这不是声音的缺失。是存在本身被否决,是流动被凝固,是“意义”被从概念上剥离后,剩下的、**裸的、永恒不变的“无”。路发、岳山,以及被混沌星寂之力勉强护住心脉、左臂已被诡异灰白死气侵蚀过半、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苏慕遮,如同三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落入了这片凝固的、无边无际的透明琥珀。连“坠落”这个事实,都显得如此突兀而不合时宜。
路发缓缓抬头。
视野,被一幅极致诡谲、超越认知的图景蛮横地填满、撑裂、而后重组。
脚下,是延伸至意识尽头的玄黑色冰原。冰面不反射光,而是吞噬它,呈现出一种深渊般的、令人心悸的纯黑,唯有冰层极深处,渗出一种冰冷死寂的惨白微光,如同死者眼底最后一点涣散的瞳仁,勉强勾勒出世界的轮廓。而在这片无垠黑暗的绝对中心,悬浮着一物——
一滴泪。
一滴巨大到超乎想象、凝固了万古时光、剔透到令人心碎、也死寂到令人绝望的、完美无瑕的冰泪。
它晶莹如最纯净的水晶,却又深邃得仿佛蕴藏着一整个破碎又静止的星河。泪珠内部,冰封的宫殿轮廓、定格的飞檐翘角、玉树琼枝的剪影……一切都被包裹在一层朦胧的、琥珀色的时光胶质中,美得惊心动魄,也寂灭得彻骨冰寒。
天空,是均匀的、压抑的、仿佛凝固铅块般的灰,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将一切压得喘不过气。而在这令人窒息的灰色天幕下——
雪,停了。
不,是凝固了。
亿万片雪花,以坠落中途的、千姿百态的、被永恒定格的瞬间姿态,悬浮在每一寸空间。它们构成了一幅浩瀚无垠、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飘雪星图”,每一片冰晶的棱角都锐利如刀,反射着来自冰层深处那惨白的、死寂的微光。时间在这里失去了矢度,成为一张被无限拉长的、静止的胶片。
“这…这他娘的……”岳山的声音干涩破裂,如同生锈的铰链在绝对寂静中摩擦,刺耳又微弱。他周身沸腾的、足以熔金化石的赤铜气血,在此地显得如此渺小黯淡,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周遭纯粹的“无”贪婪地吮吸、湮灭。他虬结的臂膀肌肉贲张,死死抱住气息奄奄的苏慕遮,这个惯常以豪勇示人的铁塔汉子,脸上第一次无法控制地浮现出近乎孩童直面无尽虚空时的茫然与惊悸。
路发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感官与灵魂,正被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狂暴到足以撕碎理智的洪流疯狂撕扯、冲刷、淹没。
一股洪流,源自体内,是撕裂般的“归乡”与凌迟般的“痛楚”。
丹田深处,混沌星寂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那不是有序的吐纳周天,而是一种近乎痉挛的、源自生命本源的饥渴颤栗。周遭那精纯到极致、仿佛万物终焉源头的“永恒寂灭”道韵,不再是温和的共鸣或滋养,而像是沉寂了万古的、濒死的“故乡”,在游子踏入坟茔的刹那,发出的最后悲鸣与泣血质问。道韵疯狂涌入他的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为这“回归”而欢呼雀跃,每一寸经脉却又因这“归来”所承载的、积压了无尽岁月的、足以淹灭星海的孤独、悲伤与绝望,而发出哀鸣。这涌入不是滋养,是一场甜蜜又痛苦的凌迟——故乡在拥抱归来的游子,同时,也将自身万古的寂寥与不甘,通过这同源的道韵,狠狠贯入他的灵魂深处。路发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如虬龙,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被宿命拥抱又撕裂的极致体验。
另一股洪流,来自外界,是交织的悲鸣与风中残烛般的、逆向的温暖呼应。
怀中,“玄机罗盘”烫得惊人,那点暗红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与亮度搏动,如同垂死心脏最后、最疯狂、最不甘的抽搐,笔直指向那滴冰泪,仿佛要破体而出,投入其怀抱。识海内,寂灭号古舟的震颤已化为持续不断的、低沉如远古巨兽濒死哀鸣的呜咽。器灵“寂”的虚影前所未有地清晰,那笼罩在无边哀恸中的黑袍老者,对着冰泪之岛的方向,缓缓跪倒,以额触地,虚幻的身躯剧烈颤抖,传递来的不再是模糊意念,而是海啸般磅礴的、跨越了时空的、沉甸甸的悲痛巨浪,几乎将路发的意识彻底冲垮、同化。
更让他心神俱震、几乎要落下泪来的是,贴肉珍藏的“温灵玉佩”,那枚维系着水灵儿一线渺茫生机、带着她残存温热的玉佩,在此地无边死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中,竟传来一丝微弱、冰凉,却顽强如寒夜荒原上最后一粒未曾熄灭火星的温暖悸动!这悸动并非指向岛屿,而是仿佛与这片绝对死寂的天地最深处,某一点同样微弱、同源共生、却即将彻底熄灭的“生机余烬”,产生了跨越虚无的、悲伤的共鸣。如同两盏漂浮在无尽冰海、即将被永恒寒夜吞噬的孤灯,在彻底熄灭前,于绝望的深黑中,看到了彼此最后那一点摇曳的、微弱的、却也是唯一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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