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的老街比王蓉想象中更窄。青石板路面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木结构的吊脚楼向河面倾斜,仿佛随时会倾倒进浑浊的江水里。空气里有江水腥气、木头发霉的味道,还有隐约的线香——不少人家门楣上挂着褪色的神龛。
巧艺坊的地址写的是老街七十四号附三。王蓉沿着斑驳的门牌号一路找去,发现这里的编号毫无规律:六十八号隔壁是七十二号,中间的门洞没有号码。符号更是藏在主宅的侧巷里,像这座古镇刻意隐藏的秘密。
她在一个卖竹编的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七十来岁的老太太,正用粗糙的手指编织小篮。
阿婆,请问巧艺坊怎么走?
老太太抬头,眯起眼睛打量她,手上的活计没停:找吴老板?
对。
往前走到杨公祠,左手边有条巷子,第三家。老太太的方言很重,不过这个点,吴老板不一定在。她常去码头接货。
王蓉道谢,继续往前。路过杨公祠时,她看见门口石狮子的基座上坐着几个老人,正用听不懂的方言闲聊。祠堂的朱漆大门剥落得厉害,露出底下灰黑的木料。
左手边的巷子确实隐蔽,宽不足一米,两侧墙壁长满青苔。第三家的门楣低矮,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手写木牌:巧艺刺绣。字是用墨笔写的,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
王蓉站在门前,心跳得厉害。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五十岁上下,短发,圆脸,眼睛很亮。
找谁?
请问是吴老板吗?我想看看绣品。
女人把门开大了些:进来吧。
院子很小,三面是两层木楼,天井里晾着各色丝线和绣布。一楼敞开的堂屋里,四五个女人正低头刺绣,缝纫机有规律地嗒嗒作响。空气里有布匹的灰尘味和线香的味道。
吴老板领王蓉到靠墙的展示架前,架上挂着成品:花鸟屏风、山水挂画、茶席、手帕。绣工精细,但风格传统,看不出个人特色。
这些都是样品,可以定制。吴老板说话干脆,你要什么?送礼还是自用?
王蓉假装浏览,目光却在那些刺绣女工身上扫过。都是三四十岁的女性,埋头工作,没人抬头看她。她仔细辨认每张脸——没有姐姐。
老板,您这儿招工吗?她试探着问。
吴老板警惕地看她:你想做?
不是,帮我一个亲戚问问。她以前在服装厂做过,会点刺绣。
我们这不缺人。吴老板摆摆手,现在订单少,养不起太多人。
王蓉不死心:我亲戚手很巧,就是耳朵不太好,需要大声说话才能听见……
话没说完,吴老板的脸色明显变了。虽然只是瞬间的僵硬,但王蓉捕捉到了。
聋哑人我们这不方便。吴老板转身去整理架子上的绣品,背对着王蓉,刺绣要跟客人沟通花样、配色,听不见说不出的,做不了。
但她很细心,以前在服装厂返工率最低。
吴老板没接话。堂屋里,缝纫机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个女工抬头看了看这边,又低下头继续工作。
气氛微妙地紧张起来。王蓉知道不能再追问,转而指着一幅茶席:这个怎么卖?
两百八。
我能看看其他花样吗?比如……溪流野花之类的。
吴老板从抽屉里拿出几本样品册。王蓉一页页翻看,都是常见的牡丹、荷花、龙凤。翻到最后一本时,她的手停住了——那页贴着一幅茶席的照片,深蓝底子,绣的是溪流和蒲公英,构图和她之前在青石镇“锦云阁”看到的那幅几乎一样。
这个还有吗?
吴老板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个啊,早没了。是个临时工绣的,就绣了几幅。
临时工?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年前了。吴老板合上册子,那人手艺一般,绣得又慢,做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
是女的?多大年纪?
吴老板盯着王蓉,眼神里的警惕更深了:你到底是来买绣品的,还是来打听人的?
王蓉知道瞒不住了。她从包里拿出姐姐的照片:吴老板,我在找我姐姐。她叫王玲,聋哑,2002年冬天离家出走。有人告诉我,她可能来过您这儿。
照片递过去时,王蓉的手在微微发抖。吴老板接过照片,看了很久。堂屋里的缝纫机声又停了,女工们虽然还低着头,但王蓉能感觉到她们竖起了耳朵。
没见过。吴老板把照片还回来,语气生硬,我这儿人来人往的,记不清。
但王蓉看见她放照片时,手指在那个溪流茶席的照片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吴老板,我找了姐姐四年。王蓉尽量让声音平稳,如果您见过她,或者知道任何线索,请您告诉我。我爸妈年纪大了,就想知道女儿是不是还活着,过得好不好。
吴老板转过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丝线。她的背绷得很直,像是在抵抗什么。
姑娘,我这儿真没有你要找的人。她的声音从背后来,你再去别处问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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