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与京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脾性。
京城的风,即便凛冽,也总带着三分人间烟火的温存,裹挟着脂粉香、酒旗招展和坊市间的喧嚣。而这里的风,自广袤的戈壁与草原席卷而来,未经任何驯化,粗暴地剥去一切温情,只留下最原始的苍凉与酷烈。它卷起粗糙的黄沙,打在脸上如同钝刀子割肉,带着牲口腔膻、泥土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属于战场边缘的铁锈味。
夜色,在这里也显得格外沉重。没有万家灯火的映照,天幕是一种近乎墨黑的深蓝,几颗寒星疏疏落落,光芒微弱,仿佛随时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吞噬。四野寂静,但那寂静并非安宁,而是某种猛兽蛰伏时的屏息,潜藏着令人心悸的不安。
沈孤月和他的十一名队员,便是在这样的夜色与风沙中,如同一队真正的幽魂,悄无声息地潜行在野狼谷嶙峋的怪石与枯黄的草丛之间。他们早已弃了那几辆作为伪装的货运马车,所有必需的物资——精良的短弩、淬毒的匕首、坚韧的绳索、压缩的干粮、充足的清水以及用于密写和传递情报的特殊工具——都被妥善分装,紧密地背负在每个人身上。他们的动作协调如一,脚步轻捷得仿佛不曾落地,只有衣袂与空气摩擦的微弱声响,也被呼啸的风声完美掩盖。
每个人都经过严格的伪装,脸上涂抹着用北境特有的泥土和植物汁液调制的油彩,使得他们的面容在黑暗中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唯有偶尔转动时,那双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而警惕的光芒。
“头儿,”一个代号为“夜枭”的前哨队员如同狸猫般从前方蹿回,伏低在沈孤月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成了气音,“三点钟方向,山谷深处洼地,有火光,人数约八十至一百。有车马,约三十辆,货物沉重。看装束混杂,像马匪,也像……溃散的边军。但行动间有章法,不像乌合之众。”
沈孤月微微颔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眯起,锐光一闪而逝。他打了个几个简洁的手势,小队成员立刻扇形散开,利用地形完美地隐匿了身形,气息收敛到近乎消失。他自己则如同贴地游走的猎豹,亲自向前潜去,动作流畅而无声。
他拨开一丛带着尖刺的枯黄骆驼草,目光如刀,投向那片被环抱在山岩下的洼地。
火光跳跃,映照出近百张饱经风霜、带着戾气的面孔。他们围坐在几堆篝火旁,啃着肉干,喝着皮囊里的酒,喧哗声中夹杂着粗野的笑骂。正如夜枭所言,他们的穿着五花八门,有些是典型的马匪皮袄,腰间挂着弯刀,有些则穿着明显不合身、甚至带有破损的大晏边军制式军袄,但武器却保养得不错。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几十辆大车,并非普通的木板车,而是用了加固的车辕和厚重的轮毂,车上堆放的麻袋鼓胀囊囊,压得车辆深深陷入泥土,绝非运送皮毛、盐茶等普通货物的样子。
沈孤月的目光锁定在火堆旁几个看似头领的人物身上。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壮汉正挥舞着酒囊,声音洪亮:“……都把招子放亮些!左贤王帐下的使者说了,这批铁料和上好的青盐安安稳稳送到地头,后面那些‘大家伙’的零碎件儿,才好顺着这条道给咱们运过来!”
他身旁一个穿着褪色军袄、身形瘦高、眼神阴鸷的男子接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得意:“疤脸哥放心,这条‘暗线’咱们走了多少回了?熟得很!雁门关里那个李固,还有他手下那帮老爷兵,就知道天天缩在乌龟壳里修城墙!等咱们把突厥人的精铁箭头、弩机部件,还有那些攻城锤、云梯的关键家伙事儿,零敲碎打地运进来,再在关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组装起来……嘿嘿……”
他阴恻恻地笑了几声,抓起一块木头扔进火堆,溅起一串火星:“到时候,里应外合,看他李固那几道破墙,还能挡得住草原上的狼骑几天!功劳、银子、女人,少不了大家的!”
“哈哈哈!说得对!”
“干了这一票,够快活半辈子了!”
匪众们一阵哄笑,气氛热烈而贪婪。
暗处的沈孤月,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他原本只是循着之前截获的一条关于可疑商队与边境守军有异常接触的线索追踪至此,本以为至多是撞破一条走私渠道,或是小股敌人的渗透据点。万万没想到,竟意外揭破了一个如此歹毒、规模如此之大的惊天阴谋!
这绝非小打小闹!这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内外勾结,旨在从根本上瓦解雁门关防御体系的致命行动!雁门关之所以能在突厥铁骑的屡次冲击下屹立不倒,凭借的正是其依山势而建的险峻关墙和充足的防守器械。一旦让突厥人将大量制作精良的箭矢,尤其是能够组装起来的大型攻城器械的关键部件源源不断输入关内,在某个隐秘地点组装完成,再与关外的突厥主力里应外合……届时,关墙的优势将荡然无存!等待守军的,将是一场**裸的屠杀,关门洞开,北境防线一溃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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