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泉行宫的日子,表面是山温水软,内里却是绷紧了一根弦。萧玉镜觉得自己就像个手持放大镜走在火药桶上的杂耍艺人,一边要维持平衡,一边还得时刻提防哪个缺心眼的把火折子掉下来。
尤其是窗外那片“人形景观”——谢玄帝师。
这位大人似乎跟她这温泉别苑外的竹林小径结下了不解之缘,每日总要来站上几回,时长不定,姿势永恒——负手望天,或是凝望她窗口的方向,周身散发着“我很深沉,我有苦衷,但我不说”的浓郁气息。
萧玉镜起初还当个景儿看,后来实在腻歪,干脆让墨渊在竹林边缘放了块牌子,上书八个大字:“帝师止步,内有猛兽”。
墨渊当时的表情很是精彩,嘴角抽搐着问:“殿下,这‘猛兽’指的是?”
萧玉镜懒洋洋地修剪着指甲:“就说本宫近日心情不佳,见人就咬,尤其见穿白衣服、摆造型的,容易触发狂躁之症。”
效果立竿见影。谢玄再来时,看到那牌子,脚步果然顿住了。隔着朦胧雾气,萧玉镜似乎看到他清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愕然?他站在原地,对着那牌子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只是那背影,在萧玉镜看来,比来时更添了几分萧索。
“啧,早这么听话多好。”萧玉镜撇撇嘴,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嗑她的瓜子。对付这种自诩清高、习惯性让别人猜心思的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猜,直接掀桌子。
就在萧玉镜琢磨着是再给张济那怂包太医加点压力,还是直接去秦王院子里放把火逼他现形时,一阵极其轻微、却熟悉到骨子里的破风声,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落在了她的院中。
萧玉镜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她放下瓜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慢悠悠地站起身。还没等她走到门口,房门就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月光如水,倾泻而入,勾勒出一个风尘仆仆、略显狼狈,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
正是沈孤月。
只是这形象……着实有些感人。
往日里一丝不苟束起的长发,此刻有几缕散乱地垂在额前,沾染着不知是汗水还是夜露。他那张酷似少年谢玄的俊脸上,多了几道细小的划痕,嘴唇因缺水而有些干裂。一身玄色劲装更是惨不忍睹,袖口被利刃划破,衣摆沾满了泥泞和某种可疑的、颜色暗沉的污渍,整个人像是刚从哪个山沟沟里跟野兽搏斗了三天三夜爬出来的。
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寒星的匕首,在看到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时,那锐利瞬间融化,沉淀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与温暖。
“殿下,”他开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却异常沉稳,“臣,幸不辱命。”
他单膝跪地,双手托起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件。那油布包看起来也历经风霜,边角磨损,但封口处却完好无损。
萧玉镜的目光在他破损的衣袖和脸上的划痕上扫过,心头莫名地软了一下,又有点想笑。她没急着去接那油布包,反而挑了挑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阿月这是……半路改行去掏了熊瞎子窝,还是跟南疆的猴子抢食去了?”
沈孤月显然没料到自家殿下第一句话是这个,愣了一下,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窘迫。他抿了抿干裂的唇,老实回答:“回殿下,南疆瘴气林里的毒蛛和食人花,比熊瞎子难缠些。猴子……倒是没抢臣的食,是臣抢了它们守护的一株伴生兰草,被追了二里地。”
“……”萧玉镜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一个冷面将军被一群猴子追得满山跑……她强行压下嘴角的弧度,干咳一声,“起来说话。东西到手过程很精彩?”
沈孤月站起身,将油布包放在一旁的桌上,言简意赅地开始汇报:“碧落灵芝生于南疆迷雾深渊之下的千年寒潭边,有异兽‘烛阴蟒’守护。臣与它缠斗一日,方取其芝。归途遭遇三波不明身份者截杀,皆已处理。最后一次,在距行宫百里外的黑风峡,对方用了西域奇毒‘美人醉’,臣一时不察,吸入少许,幸得殿下此前赐下的解毒丹,方能及时逼出,未误行程。”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萧玉镜却能从他简洁的话语里,听出那步步惊心的九死一生。烛阴蟒、三波截杀、西域奇毒……哪一样都不是好相与的。
她走到桌边,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油布包,感受着里面传来的浓郁生机与极寒气息。这确实是能解百毒、吊命的圣药碧落灵芝。
“辛苦了。”她这三个字说得格外郑重。
沈孤月摇了摇头:“为殿下,万死不辞。”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贪婪,仿佛要将这些日子未见的面容深深烙印在心底。“殿下清减了。行宫……不太平?”
“何止不太平,”萧玉镜叹了口气,指了指窗外,“外面站着个望夫石,隔壁住着个野心家,屋里还躺着个中毒的皇帝,本宫这日子,过得跟戏台子似的,热闹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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