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宫中藏书楼三层。
此处与其说是藏书之地,不如说是一处清幽的雅阁。三面环书,墨香沉静,一面开着极大的轩窗,窗外是几株高大的银杏,秋日金黄的叶片滤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中央那张紫檀木棋枰上。
萧玉镜到的时候,谢玄已经在了。他背对着门口,正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一身月白常服,褪去了朝堂上的威仪,更显身姿挺拔,清逸出尘。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却丝毫暖化不了那份天生的疏离感。
萧玉镜脚步微顿,下意识地运转了一下【朱阙镜心】——果然,依旧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那日帖子上惊鸿一瞥的“犹豫蓝灰”早已消失无踪,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装,接着装。” 萧玉镜腹诽,面上却扬起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几分客套疏离的笑容,“谢先生久等了。”
谢玄闻声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微微颔首:
“殿下准时。”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在棋枰两侧落座。棋枰上果然摆着一副残局,黑白子纠缠,看似平和,实则暗藏杀机。
“不知谢先生今日,想与玉镜手谈何局?”
萧玉镜执白,指尖拈起一枚温润的白子,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来切磋棋艺。
谢玄执黑,落下一子,声音平稳:
“随意便可。听闻殿下近来棋艺精进,特想领教。”
“领教?怕是‘试探’吧?”萧玉镜心中冷笑,手下却不慢,跟着落下一子,位置中正平和,稳扎稳打。
开局十几手,两人下得都很谨慎,如同朝堂上奏对,规矩方圆,滴水不漏。空气里只有棋子落在枰上的清脆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萧玉镜渐渐觉得无趣。这可不是她想要的效果。她今日来,可不是为了陪他演什么“帝师公主和睦手谈”的戏码。
于是,她开始变了路数。
她不再追求稳妥,而是故意将棋子落在一些看似险峻、实则暗藏后招的位置。有时是弃子争先,有时是孤军深入,棋风一下子从之前的温吞变得凌厉而……跳脱。
谢玄执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抬眸看了她一眼。萧玉镜立刻回以一个“本宫就是这么下棋,你有意见?”的无辜眼神。
“看不透我吧?急了吧?”她心里的小人得意地翘起了尾巴。
谢玄没说话,只是应对得更加沉稳,总能将她那些看似冒险的招式化解于无形,甚至反过来给她制造压力。
棋局过半,厮杀愈发激烈。萧玉镜故意卖了个破绽,将一枚白子落在了一个看似能连通大龙,实则极其脆弱、容易被切断的位置。
果然,谢玄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这个“失误”。他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枚黑子,几乎没有犹豫,便要落向那个关键的断点。
这一子若落下,萧玉镜那条看似气势汹汹的大龙瞬间就得偃旗息鼓。
就在黑子即将触及棋枰的瞬间,萧玉镜仿佛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虚虚地点向那个位置,似乎想阻止,又像是要讲解:
“哎呀,这里似乎……”
她的动作很快,带着点“棋逢对手一时情急”的自然。
而谢玄落子的动作更快,几乎是本能地要完成这制胜一击。
于是——
她的指尖,与他的指尖,在空中,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极其短暂的接触,微凉与温热的触感一擦而过。
萧玉镜的心脏猛地一跳!
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接触(虽然这也够让她心里吐槽一句“卧槽!”),而是因为在触碰发生的电光火石间,她的【朱阙镜心】像是被投入巨石的湖面,骤然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一片远比之前触碰宫档、甚至触碰陋巷血迹时都要清晰、都要完整的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强势地闯入了她的脑海!
——画面不再是模糊的色彩,而是清晰的景象。
那是一个深夜。地点像是一间书房(不是帝师府的风格,更古朴雅致一些)。灯烛摇曳,晕黄的光线下,年轻的谢玄(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眉眼间的青涩尚未完全褪去,但那股清冷已然成型)独自坐在书案前。
他手中拿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支……玉簪。
款式简单,玉质却极好,温润通透,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但簪身却从中断裂了,断口不算整齐,像是被什么力道生生震断的。
年轻的谢玄低着头,凝视着手中那支断簪。烛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但他的手指,正无比轻柔地、一遍遍地摩挲着那断裂的茬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与痛惜。
他没有说话,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整个画面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沉重的悲伤,还有一种深埋心底、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愫。
“这……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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