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是众生，天之上唯我一人 第81章 四季轮回 · 王朝余韵，生和死

白辰那番近乎刻薄的诛心之言，如同狂风暴雨，将夫子心中那座固守了万年的堤坝冲击得摇摇欲坠。他沉默地跟在白辰身后，走了很久很久，官道上的喧嚣仿佛都隔了一层纱，传入耳中变得模糊不清。他的内心正在经历着一场天翻地覆的自我审视与重建。

白辰也没有再催促或开导，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野花，或者抬头望望天边变幻的云彩，给夫子留足了消化和思考的空间。

数日后，两人离开了相对繁华的郡县，进入了一片更加古老、荒僻的山野。时值深秋，漫山遍野的林木染上了绚烂的色彩，金黄、火红、赭褐交织，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秋风萧瑟，卷起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最终归于泥土。

夫子停在一片如火如荼的枫树林前，看着那燃烧般的红色，久久不语。曾经，他会赞叹这秋色的壮美，感悟草木枯荣的天道循环。但此刻，他看到的却不仅仅是循环。

他看到一片格外红艳的枫叶，在枝头顽强地抵抗着秋风，迟迟不肯落下。它或许在留恋夏日的阳光，或许在恐惧消亡的宿命。然而，一阵更强劲的风吹来，它最终还是脱离了枝干，飘摇着、翻滚着，落入尘埃，与无数先它而落的同伴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强留不住，避无可避。”夫子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想起白辰的话，抗拒衰老，恐惧失去，何尝不是一种“强留”？而选择断绝情念，逃避为“人”的体验，又何尝不是一种对生命必然过程的“回避”？

白辰在一旁，随手接住一片旋转落下的梧桐叶，叶片枯黄，脉络清晰。他指尖轻轻一捻，叶片化作细碎的粉末，从指缝间流走。“该落的时候，就得落。落完了，树才能攒着力气，等明年开春发新芽。人也一样，老是抓着旧东西不放，怎么装得下新的？”

夫子身躯微震，转头看向白辰。白辰的话总是这么直接，却又直指核心。

他们继续前行，翻过山岭，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废墟。断壁残垣绵延数十里，依稀可以看出昔日宫殿的巍峨轮廓，巨大的石柱倾倒，精美的石刻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这里，显然是一个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古老王朝都城遗址。

残阳如血，给这片废墟镀上了一层悲壮而苍凉的金红色。

夫子漫步在废墟之中，手指拂过冰冷粗糙的残垣，仿佛能感受到昔日这里的车水马龙、歌舞升平，感受到帝王将相的雄心壮志，也感受到寻常百姓的悲欢离合。然而，一切繁华，终究敌不过时间的流逝，化作了眼前这满目疮痍。

“你看这根盘龙柱，”夫子指着一根半埋于土中的巨大石柱，上面雕刻的龙纹虽已残破，却依旧能感受到当年的威严，“当年立起它时，何等的意气风发，以为能传承万世。可如今，王朝何在？帝王何在？”

白辰踢开脚边一块刻着“永享太平”字样的碎碑，懒洋洋地道：“世上哪有什么永享太平？有生就有灭，有起就有落。再大的王朝，也跟那树上的叶子差不多时候。区别无非是，叶子一年一落，王朝几百年一落罢了。”

夫子沉默着，走到一处疑似是皇家祭坛的高台上，极目远眺。废墟尽头，有一条小河依旧在静静流淌，河岸边，有几个顽皮的孩童正在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随风传来。更远处，有新的村落升起袅袅炊烟。

毁灭与新生，衰败与希望，在这片土地上同时上演。

“老白，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夫子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通透，“王朝会覆灭，草木会凋零，人也会老去、死亡。这些都是‘天道’，是规则，抗拒不了。但重要的是……在活着的时候，是否真的‘活’过。”

他转过身，看着白辰，眼神清澈：“就像那个王朝，它存在过，辉煌过，留下了这些遗迹，也留下了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记忆和血脉。这就是它的意义。而人……拥有七情六欲，会爱会恨，会快乐会痛苦，这本身就是生命最珍贵的地方，是‘人道’的彰显。逃避这些，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无情天道’，才是真正的本末倒置，是买椟还珠。”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我的道，不应该是否定作为‘人’的体验，而是应该在充分体验、历经红尘之后，依然能保持一颗清明之心，看清本质，不为所困，亦不逃避。初心……我的初心，或许不是什么宏大的教化理想，最初，可能也只是想弄明白‘人’到底是什么，想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得更好一点，更明白一点吧。”

白辰听着他的话，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算是满意的神色，虽然依旧很淡。他点了点头：“总算还没笨到家。”

这时，一阵冷冽的北风吹来，卷起废墟上的尘土。天空开始飘下细碎的雪花，深秋的最后一丝暖意被迅速带走，寒冬的脚步已然临近。

夫子伸出手，接住几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迅速融化。“四季轮回，冬藏是为了春生。我的时间……也快到了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积攒了万年的力量，正在与天地间某种冥冥中的规律产生越来越强烈的共鸣，天劫的感应，已如箭在弦上。

白辰也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雪花落在他周身自然滑开。“嗯，差不多了。找个宽敞点的地方，别把人家好不容易建出来的新村子给劈了。”

两人离开王朝废墟，朝着更加荒无人烟的北方高原行去。风雪渐大，将他们的足迹渐渐掩盖。夫子的步伐坚定而从容，他不再迷茫，不再恐惧，心中那片因白辰点破而破碎的天地，正在以一种更坚实、更通透的方式重新构筑。

他知道，最终的考验，即将来临。而这一次，他将以完整的“人”之心，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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