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是众生，天之上唯我一人 第120章 爷爷的眼光

午膳后的将军府，陷入了一种略显沉闷的寂静。

仆役们轻手轻脚地穿梭，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生怕触怒了仍在气头上的家主。

演武场上的呼喝声似乎也刻意压低了几分，透着一种小心翼翼。

白辰独自走回自己那位于府邸东侧的小院。他的院子相对偏僻，也最为安静，除了定时打扫的仆役和福伯，平日里少有人来。这正合他意。

他刚踏进院门，就看到福伯正站在一株老海棠树下，手里拿着个小巧的紫砂壶，慢悠悠地给树根浇水。见到他回来，福伯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并未多问膳厅之事，只是温和道：“四少爷，日头毒，回屋歇着吧，老奴给您端点冰镇的酸梅汤来？”

白辰摇了摇头，没说话，走到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小小的身子靠在冰凉的石桌上，望着地上斑驳的光影出神。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而并不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拐杖轻轻点地的“笃笃”声。

福伯立刻放下水壶，躬身行礼：“老太爷。”

白辰也抬起头，看向院门。

只见一位身着藏青色常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缓步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却丝毫不显老态龙钟，反而透着一股历经沧桑后的睿智与从容。眼神温和而深邃，仿佛能洞悉人心。手中拄着一根光滑的紫檀木拐杖，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步履稳健，并不真正需要倚仗它。这便是白家的定海神针，已卸甲归隐多年的老太爷——白鸿。

“爷爷。”白辰从石凳上滑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好，唤了一声。面对这位府中唯一从未用失望或责备目光看过他的长辈，他心中是存着一份亲近与尊敬的。

白鸿笑呵呵地走上前，伸出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揉了揉白辰的头顶：“我们辰儿这是怎么了？一个人在这儿发呆，小眉头皱得跟个小老头似的。”

他的声音苍老却洪亮，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福伯见状，识趣地默默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祖孙二人。

白辰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低了低头。

白鸿也不追问，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将拐杖靠在石桌边，目光扫过这安静的小院，最后落在白辰身上，悠悠道：“方才膳厅的事儿，爷爷听说了。”

白辰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白鸿将他这细微的反应看在眼里，叹了口气，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一丝了然与淡淡的无奈：“你爹那个脾气，就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他心里装着白家的荣耀，装着军中的事务，压力大，对你……是急躁了些。”

他顿了顿，看着白辰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笃定而充满深意：“但是辰儿，你别把他们那些话放在心上。你爹，你哥哥们，包括这府里府外绝大多数人，他们都看走眼了。”

白辰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爷爷。

白鸿微微一笑，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爷爷跟你说过，你将来，必定非同一般。这话，不是哄你开心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其一，你出生时的天地异象，做不得假。盛夏飞雪，白昼星现，这是古籍中都罕有记载的祥瑞。你爹他们只当是巧合，或是无稽之谈，但爷爷活了这么多年，见识过一些玄奇之事，深信这绝非偶然。为你取名‘白辰’，便是应了这星辰异象，寓意你之未来，当如辰星般璀璨，非凡俗所能度量。”

他放下手指，目光更加深邃，凝视着白辰：“这其二，也是爷爷最为看重的一点，便是你这身雷打不动、万事不萦于心的豁达心态。”

他指了指演武场的方向，声音平和却带着力量：“你爹，刚猛易折；你大哥，沉稳却失于变通；你二哥，勇猛却过于冲动；你三哥，聪慧却难免骄矜。他们都有其长处，但也各有其致命的弱点。在这帝都，在这朝堂军中，光有勇力，是走不远的。”

“而你，”白鸿的目光重新回到白辰身上，充满了期许，“你看似慵懒，不争不抢，甚至显得有些懦弱。但爷爷看得明白，你这并非懦弱，而是一种……包容。你能容得下别人的非议，容得下父亲的失望，容得下兄长的轻视。这份心性，这份定力，远比能拉开几石强弓、耍弄几套精妙枪法，要珍贵得多！天塌下来，你都能先稳得住心神，这份从容，是成大事者必备的胸襟。他们现在不懂，将来，总会明白的。”

这番话语，如同涓涓暖流，浸润着白辰那被失望与冷漠包围的幼小心灵。他怔怔地看着爷爷，万载神魂深处，那早已冰封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废物。

白鸿看着孙子眼中细微的波动，满意地笑了笑，话锋再次一转，带着几分神秘：“而且，辰儿，你当真以为，你只是喜欢睡觉，只是厌烦武道吗？”

白辰心中微微一凛。

白鸿压低了声音，如同分享一个秘密：“爷爷观察你很久了。你看书时，过目不忘；听戏时，能品出那戏文里藏着的悲欢离合、世情冷暖；就连斗蛐蛐，你挑中的，也往往是最机敏善斗的那一只。你这孩子，灵性内蕴，只是……尚未找到那条真正属于你的路罢了。”

他站起身，重新拿起拐杖，慈爱地看着白辰：“别急，孩子。龙潜于渊，非是无力，只是在等待风云际会。你的路，不在这将军府的演武场，也不在帝都的繁华场。时候到了，你自然会明白。”

他拍了拍白辰的肩膀，力道温和而坚定：“放宽心，做你自己便好。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了，还有爷爷这把老骨头，先替你顶一会儿。”

说完，白鸿不再多言，拄着拐杖，笑呵呵地，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了小院。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阳光透过海棠树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随风轻轻晃动。

白辰依旧坐在石凳上，许久没有动弹。

爷爷的话语，在他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洞察，是他在这座将军府里，从未感受到的温暖。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属于孩童的、白皙小巧的手。

做自己……吗？

他的路，又在哪里？

万载的记忆与此刻稚嫩的躯壳交织，带来一种奇异而复杂的感受。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头靠在冰凉的石桌上，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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