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嚼人间 第106章 ”质疑“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车轮压过路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闷雷。

史大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蜷缩在车厢最角落的阴影里，头颅深深低下，不敢与我对视。

他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无法排解的沉重。

我的目光从他颤抖的肩膀上扫过，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直刺核心：

“史大。”

他身体猛地一颤，却没有抬头。

“你是不是觉得我残忍，觉得我没人性，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

“没…没有！东家！绝对没有！”

史大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抬起头，眼神慌乱地躲闪着，连声否认，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呵，”

我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

“你知道，如果当时我们心软，留下那个孩子，意味着什么吗？”

史大茫然地看着我，嘴唇嗫嚅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或许想过，但不敢深想。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为他剖析那个他不敢面对的未来：

“意味着，这个世界上，只不过多了一个沿街乞讨、与野狗争食的小乞丐。”

“意味着，多了一个无父无母、谁都可以上来踩一脚、吐口唾沫的苦命人。”

“意味着，多了一只可以被任何恶徒随意捏死、甚至都无人知晓他来过这世间的……蝼蚁。”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史大的心上。

“其实对于那孩子来说，这样离开，或许才是最好的。”

我的语气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看透，

“至少，他永远也不必去体会饥寒交迫的痛苦，不必去体会生离死别的绝望，

不必去体会自己的命运像浮萍一样，被这个世界随意玩弄、改变的……无能为力。”

“我知道！东家！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都理解！”

史大突然猛地大声吼道，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憋闷和痛苦都吼出来。

他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我，眼泪混合着之前干涸的血污再次流下，

“可是为什么啊？！那终究只是个孩子！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孩子啊！

我们选的这条路…踩着无辜者的尸骨活下去的路…它真的是对的吗？！！”

他的质问声嘶力竭，充满了信念崩塌后的痛苦和迷茫。

“啪——！”

车厢帘子被猛地掀开！

姬九如同鬼魅般钻了进来，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记极其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史大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史大的头猛地偏向一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哇——！”

一旁的绾绾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吓得猛地哭出声来，小脸煞白。

“你这猪脑子！蠢货！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姬九指着史大的鼻子破口大骂，脸上不再是嬉笑，而是真正的怒其不争，

“真想不通仙师为什么这么容忍你这废物！要是依着哥以前的脾气，早就把你……”

“姬九。”

我冰冷地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更加不堪的话，

“出去，驾车。再多说一个字，你就离开。”

姬九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

他狠狠瞪了史大一眼，脸上怒容未消，但却对我的命令没有丝毫违逆。

“得嘞！仙师，我这就去驾车！”

他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立刻退出了车厢。

车内再次恢复寂静，只剩下绾绾压抑的抽泣声和史大粗重的喘息。

我看着脸上顶着鲜红掌印、眼神空洞的史大，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史大，我早就告诉过你。

从我们踏上这条路开始，它本就是血铺成的。”

“后面的路还很长，也很黑。

我希望……你不要等到失去一切，无力挽回的时候，才后悔今天的选择。”

说完，我不再看他。

转身将还在轻轻抽噎的绾绾温柔地抱进怀里，用指腹擦去她小脸上的泪珠。

“绾绾不哭了，哥哥带你出去吹吹风，让史大一个人……好好想想。”

我抱着她，推开略微变形的车厢门，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了微微摇晃的车顶之上。

“哇——！”

怀里的绾绾忽然发出了一声带着哭腔却充满惊叹的呼喊，

“哥哥！好…好美啊！！”

此时，马车恰好驶上一段高坡。

我揽着绾绾，迎风而立。

只见远方天地交接之处，一座巨大无比的城池，

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远古巨兽，赫然出现在视野下方！

高耸的城墙、密集的屋舍、以及更远处若隐若现的、气势恢宏得不像凡俗建筑的宫殿群……

夕阳的余晖为其镀上了一层壮丽而古老的金边。

庆城。

就在眼前。

风声呼啸，吹动着我和绾绾的衣发，也仿佛要将车厢内那血腥而压抑的问答，暂时吹散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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