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宗灵柩停在太极殿的第七日,长安的晨雾还未散尽,丹凤楼前已列满了持戟的禁军。朱红的楼门缓缓推开,李倓身着银甲,手捧那卷沾着肃宗指血的监国手谕,一步步踏上丹凤门的玉阶——按李泌的谋划,今日他要以“平叛首功”与“先帝遗命持有者”的双重身份,主持百官议事,为李豫登基扫清最后的障碍。
“建宁王殿下到——”内侍的唱喏声穿透晨雾,文武百官纷纷转身,目光落在李倓手中的手谕上。那卷麻纸已被装裱在紫檀木匣中,封泥上的虎头印清晰可辨,是肃宗亲用的符玺。李倓走到楼前的御座旁站定,声音沉稳如钟:“先帝遗命在此,诸卿肃立听宣。”
百官齐齐躬身,甲叶与朝笏碰撞的声响整齐划一。李倓展开手谕,一字一句念出“太子监国,倓辅之”的字样,末了提高声调:“张皇后与越王李系,伪造诏书、夜袭东宫、意图谋害先帝,罪证确凿。昨日已将其党羽收押,今日当着先帝灵前,议立新君,以安天下。”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有人偷瞥站在列尾的程元振——这位昨日还紧随皇后的宦官,此刻正垂着手,脸上堆着恭顺的笑。李倓早看穿他的投机心思,昨日平叛后特意留他在侧,就是要借他的嘴,让禁军知晓“射生军已归心太子”的消息。
“臣有本奏!”郭子仪从武将队列中走出,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刚从河中府赶回,甲胄上还沾着风尘,“太子殿下仁孝,又曾亲率大军收复两都,当承大统!臣请太子即刻登基,以慰先帝在天之灵,以安四海民心!”
“臣附议!”李泌摇着羽扇跟上,青布袍在武将的甲胄丛中格外醒目,“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安史之乱平定,西域吐蕃和大食窥视,唯有新君登基,方能号令天下。”他的目光扫过百官,“诸卿可有异议?”
无人应声。程元振见状,连忙挤出人群,膝盖“咚”地砸在青石板上,额头几乎贴地:“奴才程元振,愿率射生军誓死拱卫新君!昨日见皇后逆党异动,奴才便暗中联络射生军将领,密令他们严守玄武门,才保得东宫无虞——此乃天意佑大唐,佑太子殿下啊!”这番话既表了忠心,又把投机说成“早有预谋”,听得李倓暗自冷笑,却也懒得拆穿。
李豫从屏风后走出,素色麻袍已换成长衫,面容虽带悲戚,眼神却坚定。他走到御座前,对着百官深深一揖:“父皇新丧,朕心悲痛,然国难当头,不敢辞责。今日登基,唯以‘守成’二字自勉,还望诸卿与朕同心。”
丹凤楼的钟鼓声响起,三十声雄浑的钟鸣震彻长安。李豫转身坐上御座,内侍为他戴上十二旒冕旒,当玄色龙袍加身的那一刻,百官齐齐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李白站在文官列尾,醉眼朦胧中挥毫写下“丹凤朝阳起,长安气象新”,笔锋却在“新”字上顿了顿——他看见李倓独自站在玉阶西侧,银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像一尊守护帝王的雕像。
登基大典结束后,李豫在宣政殿单独召见李倓。暖阁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李豫亲手为弟弟倒了杯热茶:“三弟,此次平叛你居功至伟,朕已与众臣商议,封你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留在长安辅政。”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是当朝宰相之职,总领百官政务,这份信任与荣宠可谓至极。李倓却将茶盏轻轻放在案上,从怀中取出一卷奏折,指尖摩挲着奏折边缘——那上面还沾着点西域的砂粒,是他连夜书写时不慎蹭上的。“臣谢陛下隆恩,但这相位,臣不能受。”他展开奏折,声音里添了几分怅然与坚定,“这是臣连夜写的《西域防务疏》。臣在西域三年,去年更是在怛罗斯河畔联手郭昕,将吐蕃与大食的联军击退百里,可根基未稳:引葱岭雪水开了三条灌渠,龟兹屯垦田亩产翻两番,去年新麦收三十万石,够安西全军食用半年;疏勒河商路疏通后,康国驼队带着琉璃来交易,波斯商人在龟兹开了货栈,去年西域商税比前几年总和还多。大食则觊觎拔汗那的锡尔河商路,以重金裹挟西域各部落的乱军,组成联军攻打拔汗那——这些乱军成分混杂,有被打散的突骑施残部,也有受大食利诱的粟特流民,陈忠带着人在拔汗那驻守,已是腹背受敌。北庭都护府那边,连接两府的驿路遭马匪反复劫掠而中断,那些马匪装备着劲利的弯刀,战术凶悍,不似寻常盗匪,臣怀疑背后有人指使。北庭粮马储备尚足,可消息不通便如睁眼瞎,若臣不回去统筹,北庭恐怕也有危险。”
李豫的手指抚过奏折上“北庭驿路中断”的字句,眉头紧锁却语气恳切:“朕何尝不知西域艰险?去年你大败吐蕃大食的捷报传回长安,户部立刻加拨了十万匹绢绸犒军,这些都是你的功劳。”他转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终南山,“可长安需要你。程元振野心初露,李泌无兵权,郭子仪年事已高,朕身边能信得过的,唯有你。但你说的没错——北庭驿路被断,两府消息不通,若大食再在其中搅局,西域真要乱了,长安的安稳便是空谈。”他猛地转身,目光坚定,“朕思来想去,安西节度使已不足以镇住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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