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应元年秋末,大渡河的晨雾浓得化不开,如乳白的纱幔笼住两岸,湿冷的水汽顺着甲叶缝隙钻进皮肉,冻得唐军哨兵牙关打颤,呼出的白气刚飘出半尺便被雾吞噬。北岸吐蕃大营的帅帐里,酥油茶的**与陈年血污的腥气缠在一起,尚结息将手中青铜酒碗重重掼在案上,碗沿撞出刺耳的嗡鸣,乳白的酒液泼在舆图“南诏军”的标注处,晕开一圈深褐的渍痕,像极了干涸的血印。
“异牟寻这竖子,当本将军是任人戏耍的稚子不成?”他的声音裹着高原风雪的粗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抠着舆图边缘,将厚实的牛皮舆图掐出几道折痕,“前日还拍着胸脯说与吐蕃共分剑南沃土,今日便以‘粮草短缺’搪塞?传我将令,论莽热率五百轻骑去南诏营前耀武,马蹄踏碎他的营门!若日落前异牟寻还不率军东移,便先烧了他的粮草窖,让他麾下将士喝西北风去!”
帐外的吐蕃使者刚要躬身退下,却被尚结息厉声喝住。他弯腰捡起案上的狼皮马鞭,鞭梢上的铜钉指着使者的鼻尖,寒光刺得人眼睛发疼:“回去告诉异牟寻,他祖父皮逻阁当年能戴上‘云南王’的金冠,是靠我吐蕃铁骑踏平六诏换来的;如今他若敢背盟叛离,本将军便让南诏的孔雀羽冠,全变成裹尸的破布!”
使者连滚带爬地逃出帅帐,厚重的帐帘在他身后重重落下,尚结息却仍觉心口堵着一团燥火。他负手走到帐外,朔风掀起他的貂裘下摆,望着南岸唐军大营升起的缕缕炊烟,眉头拧成了死结。三日前截获的唐军密信还揣在怀中,麻纸粗糙的触感隔着甲胄传来,信上“与南诏定盟,共破吐蕃”的字迹,如针般刺得他眼睛生疼。异牟寻的首鼠两端,李倓在剑南日益隆盛的威望,再加上长安传来的讯息——太子李豫已坐镇唐军大营,兄妹二人同心调度粮草军械,这一切都让他愈发觉得“夜长梦多”,迟则生变。
“大相,”副将论莽热的脚步声匆匆传来,甲叶碰撞的脆响打破帐外的沉寂,他肩头还沾着晨雾凝成的水珠,“探马来报,唐军在南岸滩涂埋满了拒马,尖刺朝上如獠牙外露,山坳里还藏着至少二十架投石机,黑沉沉的石炮口对着河面,看来是早有防备。”
尚结息闻言嗤笑一声,抬手朝营外挥去,寒风卷着他的话音扫过集结的方阵:“防备又如何?本将军有‘牦牛阵’!”随着他的手势,三万重甲步兵如被唤醒的山峦,缓缓铺开整齐的阵形。最前排士兵手持一人多高的牦牛皮盾,盾面经桐油反复浸泡,泛着乌沉沉的冷光,盾沿相扣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一堵从高原压来的铁墙。“这三万勇士,每人皆披双层铁甲,手持浸油牦牛皮盾,别说区区投石机,便是唐军引以为傲的陌刀阵,也能踏成齑粉!”
论莽热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上前一步低声道:“可大渡河水流湍急,那浮桥是用十三根巨木拼接而成,承重本就有限,三万重甲若同时涌上,恐怕会……”
“分三批渡河!”尚结息厉声打断他,狼皮马鞭直指河面上的浮桥,那道脆弱的木桥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前队五千人破阵开路,中队一万五千人巩固滩头阵地,后队一万人压阵策应。只要踏上南岸的土地,‘牦牛阵’铺开,李倓的安西军便只剩引颈就戮的份!”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阴鸷,“何况异牟寻那厮若真敢反水,我们必须在他与唐军汇合前,将大渡河防线攥在手里。”
此时的南岸唐军大营,中军帐内的烛火已燃透长夜,灯花积了厚厚一层,随时要坠落在舆图上。太子李豫端坐主位,玄色锦袍衬得面色沉静,指尖轻叩案边——他连夜从成都府赶来坐镇,鬓角还沾着未拂去的风尘。李倓与郭子仪、郭昕、李晟围立案前,五人的身影被烛火投在帐壁上,如五座凝立的铁塔。帐壁上挂满了斥候传回的布防图,墨迹新鲜,每一处浮桥节点、营寨壕沟都标注得毫厘不爽。李晟刚率两千神策军星夜抵达,铠甲上的风尘尚未拂净,腰间陌刀的鲨鱼皮鞘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暗光,却掩不住刀锋的寒芒。
“尚结息的‘牦牛阵’确是块硬骨头。”郭子仪枯瘦的手指握着木杆,轻轻敲在舆图上的吐蕃军阵标注处,“牦牛皮盾经桐油浸泡三月,水火不侵,寻常投石机砸上去不过留道白痕,弩箭更是难入分毫。但他这阵仗也有死穴——浮桥是他唯一的通道,那十三根巨木拼接的中段没有石墩固定,便是他的七寸,只要击断此处,便能将这三万重甲截作首尾难顾的两截。”
李倓修长的指尖划过浮桥标注,指腹摩挲着舆图上代表巨木的纹路,沉声道:“郭老将军,投石机的位置需再隐蔽些,可藏在山坳的背风处,待吐蕃前队踏上浮桥半数,再推出来点火发难。”他转身看向郭昕,从案上取过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信封一角绣着极小的孔雀纹,那是南诏的暗记,“这是异牟寻的密使昨夜趁雾送来的,他答应以‘举白旗’为号突袭吐蕃侧翼,但需我们先搅乱尚结息的军心,断他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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