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灵魂列车 第301章 鸿胪蛰影（一）

兴庆宫，沉香亭。

龙涎香的青烟在精铜博山炉孔窍间蜿蜒游走，却驱不散空气里凝滞的寒意。玄宗李隆基斜倚在紫檀木嵌螺钿的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那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玉佩内里，一丝细微的血线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映着他眼底深潭般的幽光。阶下，一名全身裹在墨色夜行衣里的暗卫首领单膝跪地，头颅深埋，声音平板无波地复述着那份来自“敦煌”的密信：

“癸巳风伯怒，流沙噬星斗。翰林坠黄泉，余烬归帝阙。”

“……裴云所部，携暗卫葛洪遗体及李翰林随身佩剑、酒葫芦等遗物，已于申时初刻抵京。驿站残骸查验，确有激烈厮杀痕迹，尸首多为不明身份的胡匪，所用兵刃带西域沙蝎纹饰。葛洪遗体心口贯穿伤，确为惊蛰枪所致，伤口边缘有灼焦痕迹，与裴云所习燎原枪劲吻合。李翰林…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玄宗的手指在玉佩那道血线上反复摩挲，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轻得像耳语，却让暗卫首领的头颅埋得更低，“好一个‘流沙噬星斗’…好一个‘余烬归帝阙’。裴云…倒是替朕省了焚尸灭迹的功夫。”他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穿透袅袅青烟，落在暗卫首领身上，“葛洪的刀，可有与人交手的痕迹？”

“回陛下，葛洪佩刀…刀口光洁，未有劈砍格挡之痕。唯刀柄末端，有轻微撞击凹痕，似是…被极快极准的枪尖点中脱手所致。”

“哦？”玄宗眼中寒芒一闪即逝。惊蛰枪点飞葛洪的刀，再一枪穿心…好快的手，好狠的心！这绝非军中大开大合的枪法路数！裴云…或者说，顶着裴云这张脸的“东西”，藏得可真深呐。

“传旨，”玄宗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淡漠，“裴云等护持翰林有功，虽力竭未能全功，然忠勇可嘉。着即安置鸿胪寺四方馆歇息，赐御酒十坛，锦缎百匹，太医轮值看顾。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打扰功臣休养。另——”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榻沿，“着内卫丙字房，派一队‘沙狐’，持朕金鱼符，昼夜兼程，再赴敦煌驿站。活要见翰林的人，死…也要给朕挖出他的骨头！查清每一粒沙子上的血，是谁的！”

“遵旨！”暗卫首领身形一晃，如同墨汁融入阴影般消失无踪。

沉香亭内只剩下玄宗一人。他缓缓摊开手掌，玉佩安静地躺在掌心，那道血线在阴影中仿佛活了过来，狰狞地扭动了一下。他将玉佩紧紧攥住，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低沉的冷笑在空旷的亭阁中回荡：“想回长安？想探玉璧？朕的鸿胪寺…便是尔等最后的笼子！笼中鸟，就该有笼中鸟的样子。”

鸿胪寺四方馆，专司安置藩邦贡使、羁縻酋长。此刻，这座飞檐斗拱、富丽堂皇的馆驿，却成了最精致的囚笼。

肖华抱着惊蛰枪，靠坐在精舍外廊的朱漆圆柱下。枪身冰冷，枪尖被细麻布层层包裹，掩去了饮血的锋芒。他空洞的目光扫过庭院：假山玲珑，曲水流觞，几株名贵的西府海棠开得正艳。一切都赏心悦目，祥和宁静。然而——

太静了。静得连一只飞鸟掠过屋檐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静得能听见风穿过回廊时，不同方位极其轻微的、如同枯叶摩擦的呼吸声。东南角假山后一道，西北角月洞门阴影里一道，正厅飞檐的鸱吻之上…还有一道！整整三道气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盘踞在这方寸之地的三个致命角落，将整个院落笼罩在无形的杀机罗网之中。门口那两队目不斜视、甲胄鲜明的金吾卫？不过是明晃晃的幌子。真正锁住这囚笼的，是暗处这些皇帝的眼睛和利爪。

江宅盘膝坐在精舍内的蒲团上，闭目凝神。灵魂深处，星辰罗盘般的通灵感应清晰勾勒出那三道蛰伏的“钉子”。他嘴角浮起一丝讥诮。皇帝的“恩赏”果然厚重。太医轮番诊脉，珍馐美味流水般送入，锦缎堆满了角落…却巧妙地隔绝了任何与外界沟通的可能。四方馆此刻，便是长安城中最森严的孤岛。

杰克仔细地擦拭着他的画板箱。箱角那道被磷粉腐蚀出的细微凹痕，在烛光下泛着幽绿的反光。他仿佛对周遭的杀机毫无所觉，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年轻的酒鬼李白蜷在窗边的波斯地毯上，抱着一个御赐的鎏金酒壶，醉眼朦胧地望着窗外璀璨的星空，口中含混不清地嘟囔着：“碎叶…碎叶城的星星…也这么亮吗？…爹…”声音破碎如风中落叶，却带着一种被酒精浸泡的执念。

“老李，”江宅缓缓睁开眼，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讥诮的试探，“你刚才提到碎叶城的星星…可长安城里，能让你写出‘虚室生白夜，灵台转玉宫’的，不正是骊山那块玉璧的星光吗？皇帝赐你这美酒佳肴，却堵不住真话吧？说说看，那玉宸光到底如何让你文思泉涌，又为何害得那么多人尸骨无存？”他的话语如一把钥匙，精准插进了李白记忆的锈锁。

李白浑身一颤，酒壶“哐当”滚落。他猛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仿佛从醉梦中惊醒，喉咙里挤出嘶哑的笑。“哈哈…玉宸光？你…你竟知道这名字！那东西…不是凡尘之物！”他挣扎着坐直，双手胡乱挥舞，仿佛要抓住虚空中那道早已消逝的紫霞。“开元二十二年…骊山西麓，紫霞观后的绝壁！我寻仙访道，失足坠崖…却在岩缝里见着了它——一块巴掌大的玉璧，莹润如月，紫光氤氲，像…像昆仑神女的眼睛！”他呼吸急促，描述中透着癫狂的敬畏。“我伸手一触…嗬！那股清气直冲脑髓！阻塞的诗思…瞬间通了！天地韵律在指尖跳动，百川奔流、鸿蒙初开的气象全涌进心头…《谒紫霞观见玉宸奇光有感》，二十八字，一气呵成！仿佛不是我在写，是玉璧借我的手…向人间宣泄它的神性！后来才知…”他声音陡然压低，布满皱纹的脸因恐惧而扭曲，“这东西是昆仑‘玉宸光矿’的余料，始皇用来铸传国玺的母矿！它能沟通龙脉，聚敛地气…持之者，可窥天工之秘！”

“如此神物，”江宅的声音冰冷，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在烛光摇曳的精舍内回荡，“最终是如何落入玄宗的手里，又引来那场腥风血雨的？”

李白如遭重锤猛击！

他抱着鎏金酒壶的手臂剧烈一颤，酒壶“哐当”一声滚落在地毯上，残余的酒液洇湿了华丽的波斯纹样。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浑浊双眼瞬间瞪大，里面翻滚着被刺破旧疮的剧痛和猝然惊醒的恐惧。涕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下，混合着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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