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唢呐 第18章 柳七爷的价码

柳七爷的声音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陈亮刚刚恢复些许平静的心湖，顿时激起层层寒意。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盖在腿上的薄毯，抬头看向篱笆门外那个干瘦的身影。阳光很好，但柳七爷站在那里，周身仿佛自带一片阴影。

孙老正在院子里翻晒药材，闻声也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柳七爷，并未言语，只是继续着手里的活计，但那姿态，却像一座沉稳的山，护在了陈亮身前。

“七爷。”陈亮的声音还有些沙哑虚弱。

柳七爷推开简陋的篱笆门，慢悠悠地踱了进来，目光在陈亮脸上扫了一圈，啧啧两声：“瞧瞧，这小脸煞白的，真遭了大罪了。早就跟你说过，那玩意儿不是那么好耍的，你不听。怎么样？差点把命搭进去吧？”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幸灾乐祸和“早知如此”的优越感，刺痛了陈亮敏感的自尊。陈亮抿紧嘴唇，没有接话。

柳七爷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拉过一个小马扎，在陈亮对面坐下，掏出烟袋点上，深吸了一口，才压低了声音道：“亮子，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这次玩脱了，动静不小。学院那边你是回不去了，杨教授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这身子骨，没个一年半载也养不利索，坐吃山空，你家里那点底子，经得起耗吗？”

句句戳在陈亮的痛处。他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毯子上的线头。

“而且，”柳七爷凑近了些，烟雾喷在陈亮脸上，带着一股劣质烟草和纸钱混合的古怪气味，“你惹上的麻烦，可不光是身子虚。那晚你招来的‘东西’，可没完全散干净。有些‘朋友’，已经闻到味儿，开始感兴趣了。”

陈亮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孙老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微微侧目。

“嘿嘿，别怕。”柳七爷阴恻恻地笑了笑，“七爷我在这行当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的朋友总有几个。帮你挡掉些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做得到的。不过嘛……”

他拖长了语调，等着陈亮反应。

“不过什么？”陈亮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不过，你得帮我做个活。”柳七爷眼中精光一闪，“一个大活。做好了，不光之前的麻烦一笔勾销，还有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在陈亮眼前晃了晃。

“五十？”陈亮下意识地问。五十块，已经是他之前接过最大的单子了。

柳七爷嗤笑一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道：“五百。”

陈亮倒吸一口凉气，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五百块！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足够他家好几年的开销！足够他安心养病，甚至……能让他彻底摆脱目前这种寄人篱下、前途未卜的窘境！巨大的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他。

“什……什么活？”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柳七爷看了看旁边仿佛置身事外的孙老，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城西棉纺厂，老家属院那边，有栋筒子楼，邪性得很。半年里，莫名其妙死了三个人了，都查不出原因。厂里请了和尚道士去看，都没用。现在那栋楼都快没人敢住了。我打听过了，不是寻常的阴灵作祟，像是……冲着了什么东西，或者，那地方本身就有问题。”

他盯着陈亮的眼睛：“这活儿有点棘手，寻常的安魂曲肯定镇不住。需要点……特别的动静。我记得老瞎子以前提过一嘴，有什么‘破煞’的调子，能惊退恶秽。你得了他的真传，应该知道吧？”

破煞调？陈亮心里一沉。他在《玄音谱》的残页里，似乎看到过类似的只言片语，记载比《撼魂调》更加模糊，旁边还标注着更大的警告。那晚失控的恐怖经历瞬间涌上心头，让他遍体生寒。

“我……我不会。”陈亮几乎是本能地拒绝，身体往后缩了缩，“七爷，你找别人吧。我……我不能再碰那些了。”

“不会？”柳七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亮子，别跟我耍花样。老瞎子就你一个徒弟，他不传你传谁？这可是五百块！够你买多少补品？够你爹娘舒舒服服过多少年？你想想你娘，想想你爹，想想你自己！难道你就甘心一辈子当个废人，靠别人接济？”

他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着陈亮的心。五百块的诱惑，家庭的重担，对未来的恐惧，以及对力量的潜在渴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仿佛又听到了心底那若有若无的诱惑低语。

“再说了，”柳七爷语气放缓，带着一种蛊惑，“你就不想证明一下自己？让那些看不起你的人瞧瞧，你陈亮不是废物！你有真本事！这次有七爷我给你兜着，准备充分点，不会像上次那样。只要成了，钱是你的，名也是你的！以后在这淮北地界，谁还敢小看你？”

证明自己……这几个字狠狠击中了陈亮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他抬起头，眼中挣扎之色更浓。

一直沉默的孙老，此时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将一把晒干的艾草放入筐中，淡淡地开口道：“小友，虚不受补，病体未愈，骤用虎狼之药，乃取死之道。心神未定，强催外力，恐再次引火烧身。有些钱，有命挣，也得有命花。”

孙老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陈亮心上。他看了看孙老平静无波的脸，又看了看柳七爷那充满算计和诱惑的眼神，一时间心乱如麻。

一边是巨大的利益和证明自己的诱惑，以及潜在的未知风险；另一边是安稳的修养和孙老的警告，但意味着要继续忍受贫弱和无所作为。

这是一个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艰难，也更加现实的抉择。他的答案，将直接影响他未来的命运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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