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末,靠山屯的冬天还没完全撤走那股子死缠烂打的寒气,地垄沟里的残雪硬得像石头疙瘩。可别人家屋顶的烟囱,早已是炊烟袅袅,带着柴火特有的、让人心安的暖乎气。唯独村西头赵老四家的烟囱,成了屯子里一景儿——不是好景,是让人心里头发毛的景。
开春了,别人家冒白烟,他家那烟囱,偏生冒出一股子浓黑、黏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一样的黑烟。那烟邪门,无风的天里,它不散不飘,就那么笔直地、倔强地一股股冲上天,像根黢黑的柱子,要把天捅个窟窿。有风的时候,那烟也不顺着风势走,反倒拧着劲儿,在屯子上空盘绕,带着一股子烧糊了皮肉、还混杂着某种陈年腐朽东西的焦臭味,隔老远就能闻见,熏得人脑仁儿疼。
“瞅见没?老四家又开火了。”屯东头的老光棍磕着并不存在的烟灰,朝那边努努嘴。
“啧啧,这啥味儿啊……说是烧死孩子我都信。”婆娘们凑在一起,声音压得低低的,眼神里却闪着抑制不住的猎奇光。
“准是招惹了啥不干净的东西了,那烟囱,看着就瘆人。”
闲话像风里的柳絮,飘得到处都是,自然也钻进了赵老四的耳朵里。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光棍汉,五十啷当岁,一辈子没跟人红过几次脸,父母去得早,也没给他留下个一儿半女,就守着三间土坯房和几亩薄田过活。他自个儿也知道这烟囱不对劲,心里比谁都怕。这些天,他连火都生得少了,常常是就着咸菜啃冷饽饽,可总不生火也不是个事儿,人得吃饭,屋也得暖和啊。
他也站院里瞅过那烟囱,黑烟滚滚,那股焦臭味直冲鼻腔,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他试过在灶坑里烧香,念叨着过往神灵保佑,可屁用没有,那黑烟反而更浓了,像是在嘲笑他。恐惧像水缸里慢慢渗入的冷水,一点点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终于,在一个午后,日头还算暖和,但光线照在他家房顶,却显得那片瓦格外阴郁。几个好事的村民半是怂恿半是看热闹地说:“老四,上去捅捅吧,兴许是去年搭窝的乌鸦憋死在里面,烂了呢?”
赵老四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那黑烟和议论逼得他无路可走。他咬了咬牙,从仓房里搬来那架吱呀作响的木头梯子,靠在房檐下。梯子不稳,他手心全是冷汗,踩着横梁一步一步往上爬,腿肚子有点转筋。
房顶上的风似乎更冷一些。他凑近那黢黑的烟囱口,那味道几乎让他窒息。他拿起准备好的长竹竿,犹豫了一下,然后狠命地朝烟道里捅去。一开始没什么动静,只有竹竿刮擦砖壁的沙沙声。他加了把力气,上下左右地胡乱捅捣着。
突然,竹竿头似乎挂住了什么东西,软中带硬,很有韧性。他心头一紧,稳住有些发软的腿,小心翼翼地往外勾、往外拽。那东西卡得很死,他费了老鼻子劲,额头都见了汗,才感觉那东西松动了。
终于,一个物件被他用竹竿从烟囱里勾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房顶的瓦片上。
赵老四定睛一看,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那是一个纸人。约莫一尺来高,被经年的油烟熏得漆黑,边缘部分已经被火燎得焦糊卷曲,露出里面发黄的草纸和细弱的竹篾骨架。纸人的做工很粗糙,身体比例歪歪扭扭,但脸上的五官,却用那种极其扎眼的猩红颜料,画得异常清晰——弯弯的细眉,眯成两条缝的眼睛,嘴角高高扬起,形成一个夸张到令人极度不适的笑容。那笑容不是喜庆,不是慈悲,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带着嘲弄,又带着几分森然的怨毒,直勾勾地“盯”着赵老四。
更让他心惊的是,纸人那被熏黑的胸口位置,似乎用同样的猩红颜料,写着一个模糊的字。他凑近了,强忍着恐惧和恶心,仔细辨认。那字被油烟污渍遮盖了大半,但隐约能看出个轮廓,像是个“判”字,又好像不是那么完整。
赵老四头皮发炸,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梯子上下来,找了个破铁锹,战战兢兢地把那纸人从房顶弄下来,远远地扔到了屋后的荒草沟里。他回头看看烟囱,果然,那纠缠了他家好些天的浓黑恶臭的烟,消失了,只有淡淡的、正常的热气在微风中飘散。
他长长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怪事才刚刚开始。
当天晚上,他淘了好几次米,确定水里一粒沙子都没有,才放心地倒进那口用了大半辈子的厚实大铁锅里,添水,架柴,点火。灶膛里火光熊熊,映着他有些疲惫又略带轻松的脸。米饭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他饿得肚子咕咕叫。
等到饭好了,他迫不及待地盛了一大碗。可刚扒拉第一口,就觉得不对。米饭里夹杂着一种粗糙的、沙沙作响的东西。他吐到手心里一看,是一撮黑色的灰烬,像是给死人烧的纸钱烧完后的那种灰,黑得深沉。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信邪,又扒拉了几口,每一口都或多或少地掺着那种黑灰。他嚼了嚼,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苦涩的纸灰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呛得他直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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