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像一条冻僵了的巨龙,横亘在关东大地上,黑瞎子沟就匍匐在这巨龙脚下的褶皱里,沟不深,林却密,老辈子传下来的邪乎事儿也多。这年冬天,雪下得比往年都大,封了山,也封住了沟里几十户人家往外走的心,只能靠着秋末囤积的柴火和腌肉,猫在烧得滚烫的炕头上,等着漫长的冬天过去。老猎户孙老蔫就住在这沟里,一辈子在山林里讨食,话不多,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刻刀划出来的,每一道都藏着一段与山林打交道的故事。他的独子孙小山,却是个不信邪的年轻后生,身手矫健,枪法也好,总觉得他爹嘴里那些老掉牙的禁忌是唬人的玩意儿。
这天是腊月十五,月亮圆得像个冰盘子,冷森森地挂在墨蓝的天上,把雪地照得一片惨白。孙小山白天下的套子还没去看,心里惦记着可能逮住的傻狍子,不顾他爹“月圆之夜莫近深山老林”的叮嘱,拎起土枪,裹紧厚棉袄就出了门。孙老蔫在炕上磕了磕烟袋锅,浑浊的眼睛望着儿子的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只叹了口气,啥也没说。山林里的规矩,说多了年轻人嫌烦,非得自己撞上南墙才晓得回头。
孙小山踩着没膝的深雪,嘎吱嘎吱往林子深处走。月光下的林子和白天完全不同,黑黢黢的树影幢幢,像无数站着的鬼怪。饶是他胆大,心里也有些发毛,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就在他快到下套子的那片坳子时,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不是风声,也不是野兽的嚎叫,倒像是……一种压抑着的、沉闷的呜咽,夹杂着一种笨重的、有节奏的摩擦声。
他心头一紧,猫下腰,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躲在一棵粗壮的老松树后面,探头往外看。这一看,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只见前面那片不大的林间空地上,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照得那里亮如白昼。空地中央,站着一个东西。那东西身躯庞大,比最大的黑瞎子还要壮上一圈,人立而起,浑身的长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灰白色。它那样子,说熊不像熊,说人又不是人,脸盘有几分熊样,但那眼神,那姿态,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属于“人”的虔诚和诡异。它正对着天上那轮圆月,两只前爪合在一起,像是作揖,又像是祈祷,笨拙却又异常执着地,一下,一下,朝着月亮叩拜。每一次俯身,喉咙里都发出那种呜咽般的低语,含混不清,却像冰锥子一样,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这就是老辈人嘴里讳莫如深的“人熊拜月”!孙小山只觉得头皮炸开,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骨头缝都酥了。他记起来了,他爹不止一次说过,撞见这东西,千万不能出声,不能动弹,得赶紧把棉袄反穿过来,白色里子朝外,趴在地上装死,或许能骗过去。可这会儿,他脑子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把那点规矩忘得一干二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
他猛地转过身,也顾不上隐蔽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狂奔起来,树枝刮破了棉袄,抽在脸上火辣辣地疼,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只觉得后背冰凉,好像那拜月的人熊的目光,已经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脊梁骨上。他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直到看见自家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才连滚带爬地扑到门上,疯狂地拍打起来。
开门的是他媳妇秀云,看见他面无血色、浑身哆嗦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山,你这是咋了?撞见啥了?”
孙小山瘫坐在门槛上,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句整话:“熊……人熊……拜月……我……我跑了……” 他语无伦次,眼神里全是未散的惊恐。
炕上的孙老蔫闻声坐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走到儿子跟前,一把揪住他的棉袄领子,声音低沉而严厉:“你反穿棉袄了没?”
孙小山茫然地摇头,他当时魂都吓飞了,哪还记得这个。
孙老蔫的手一松,踉跄后退一步,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喃喃道:“坏了……惹上脏东西了……”
那一夜,孙小山是在极度的恐惧和浑身的冷汗中度过的。秀云陪在他身边,能清晰地感觉到丈夫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自打那天起,孙小山就落下了毛病。他总是疑神疑鬼,觉得后背发凉,好像无论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个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如影随形。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躲闪,白天不敢一个人进山,晚上睡觉也得点着灯。秀云看着他一天天憔悴下去,心疼不已,私下里跟孙老蔫念叨:“爹,小山这到底是咋了?魂儿吓丢了啊?”
孙老蔫只是闷头抽烟,烟雾缭绕里,他的眉头锁成了疙瘩:“怕是没那么简单……那东西,记仇。”
过了七八天,孙小山的精神稍微好了点,但总说后背不得劲,又酸又胀,像是扛了百十来斤的重物。晚上睡觉翻身都困难。秀云帮他揉背,隔着厚厚的棉袄,也能感觉到他背心那块儿肌肉绷得紧紧的,还有些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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