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的雪,总带着几分嚣张脾气。前一夜还裹着青瓦寒枝,次日辰时便化作细水,顺着檐角铜铃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串碎玉似的响。梅灵立在廊下,望着檐角垂落的冰棱渐次消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星髓匣——昨夜寒渊鬼使传她医道时,曾说这匣中星髓原是她母亲梅映雪以毕生心血温养,内蕴“离火真精”,能解世间至阴至寒之毒,却也藏着一段未了的江湖旧怨。
“阿灵,可是在等谁?”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龙志炼抱着一捆松枝,发梢还沾着几点未化的雪粒,玄色劲装衬得眉目愈发清俊。他走到近前,将松枝轻轻搁在廊角的竹篓里,目光落在星髓匣上:“可是寒渊前辈又有什么吩咐?”
梅灵摇头,耳尖微微发红:“不是。昨夜整理阿娘医案,在夹层里寻到半张残图。”她从袖中取出半卷泛黄的绢帛,展开时带起细碎的药香,“你看这山形走势,像不像终南山北麓的‘一线天’?阿娘在旁注了句‘星髓藏处,必有归处’,我猜……”
“叮——”
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打断话音。两人同时抬头,只见院门口立着个灰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腰间悬着柄乌鞘短刀,刀身隐现暗纹,像是浸透了血。少年生得浓眉大眼,此刻却抿着唇,目光如刃,直直扫过梅灵腰间的星髓匣。
“梅姑娘。”少年开口,嗓音里带着几分沙哑,“在下萧承煜,北漠‘血刀门’萧三爷的独子。听闻令堂的星髓在此,特来求见。”
寒渊观的晨钟正撞第七响,余韵未散。梅灵指尖一颤,星髓匣“咔嗒”轻响,幽蓝光华自匣缝溢出。龙志炼已挡在她身前,守暖剑虽未出鞘,绿绸却如灵蛇般缠上他手腕,剑鞘上的“护暖”二字泛起暖金光泽——这是守暖剑感应到杀意时的征兆。
“血刀门?”寒渊老者不知何时从药房踱来,拄着玄铁拐杖,刀疤在晨光里泛着青,“二十年前,你爹萧三爷为夺‘玄阴珠’,在我寒渊观门前杀了七名弟子。今日你这小崽子又来做什么?”
萧承煜脸色骤变,右手按上刀柄:“前辈记错了!家父虽与寒渊观有过龃龉,却从未伤过贵派弟子。倒是令师弟左使……”他目光转向东厢房,“当年血刀门追杀裂空教余孽,是我爹拦下的。他说‘冤有头债有主,左使虽恶,却罪不至株连满门’。”
寒渊老者的拐杖重重一顿,地面裂开蛛网似的冰缝:“你爹倒还有几分良心。”
梅灵忽然上前一步,将星髓匣护在胸前:“萧公子既说与我阿娘有旧,可知道她为何至死不肯交出星髓?”
萧承煜一怔,喉结动了动:“令堂……梅映雪梅仙子?家母临终前提过她。二十年前,家母身中‘蚀骨阴煞’,遍寻名医不得。是梅仙子星夜兼程,用星髓为她续了三年性命。后来家母自知时日无多,说星髓本是梅仙子母亲留下的遗物,让她务必归还。”
院中一时静得落针可闻。龙志炼望着梅灵泛白的指尖,忽然想起昨夜寒渊鬼使说的话——“你阿娘当年救左使,是因他偷药救母;你阿爹程无涯救我,是因我误信邪术。”原来这江湖里的恩怨,早就在上一辈的善意里埋下了种子。
“萧公子可知,星髓为何能续命?”梅灵声音轻颤,“它本是我外祖母以心尖血温养百年,又用我阿娘的初生胎血祭炼而成。每用一次,便耗一分生机。”她掀起衣袖,腕间一道淡粉色疤痕赫然在目,“这是我十岁时,阿娘为我挡刀留下的。她说‘医者的命,是用来换别人的命的’。”
萧承煜猛地抬头,眼底泛起水光:“令堂……当真如此?”
“阿娘说过,星髓不是神器,是人心的镜子。”梅灵将星髓匣轻轻推过去,“你若真为报恩而来,便该知道——比起星髓,我阿娘更盼着这江湖少些仇恨。”
萧承煜接过匣子的手剧烈颤抖,突然“扑通”跪地:“梅姑娘,我对不住寒渊观,对不住令堂!”他从怀中掏出个羊脂玉瓶,“这是我爹用北漠千年雪莲酿的‘忘忧酒’,说是当年梅仙子救他时,他说要以此谢恩。今日我带来,就算……就算替我爹赔罪了。”
寒渊老者盯着玉瓶,忽然笑了:“你爹倒还记得当年的醉话。”他伸手接过玉瓶,指腹摩挲着瓶身的刻痕,“当年他说‘等我退隐江湖,定要来终南山看雪’,不想竟成了遗愿。”
龙志炼见气氛缓和,上前扶起萧承煜:“萧兄不必自责。我师父常说,江湖事最忌执念。你爹能放下仇恨,已是难得。”
萧承煜抹了把脸,起身时腰间短刀突然“呛啷”出鞘半寸。龙志炼眼神微凝,守暖剑“唰”地跃入掌中,绿绸如浪翻卷。却见萧承煜并未动手,只是盯着剑身上的纹路,失声道:“这是……‘寒梅十九式’的剑痕?”
龙志炼一怔:“萧兄认得?”
“我家传的‘血刀诀’里,有段残篇提到过。”萧承煜手指抚过剑脊的“护暖”二字,“说是百年前有位女剑客,用寒梅木铸剑,剑成之日,满树红梅盛开。后来她为救爱人,将剑赠予情郎,自己却在雪地里冻死了。”他抬头看向龙志炼,眼底有光,“那位女剑客,是不是叫梅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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