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血腥的劝退过后,赵家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关于西崖鬼屋的恐怖传说,如同被浇灌了滚烫的牛油,迅速凝固、膨胀,在闭塞的山村里发酵出无数令人毛骨悚然的版本。那个沉默寡言、能凭空凝冰、如同厉鬼化身的外乡人,成了所有村民心底最深的禁忌。
村东头的刀疤脸三人和他们的家眷,在天色未明时就如同被恶鬼追赶般,仓皇逃离了村子,不知所踪,更坐实了那间屋子的邪性和影寒的可怕。从此,通往西崖的小路彻底荒芜,连最胆大的顽童也不敢靠近那片区域。
偶尔有村民在溪边劳作,远远瞥见那破屋屋顶飘起的一缕稀薄炊烟,也会立刻脸色发白,低头匆匆绕行,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招来灾祸。
影寒彻底隔绝于世。
破屋经过齐思瞒持续不懈的修修补补,勉强能遮风挡雨。屋顶最大的漏洞被厚实的油布和茅草覆盖,门窗用坚韧的藤条和灵木片加固,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隔绝了大部分风雨。屋内也被彻底清理过多次,墙角那滩暗褐色的血迹被深挖掩埋,撒上了厚厚的生石灰和驱虫药粉。齐思瞒甚至不知从哪里弄来几块相对平整的石板,铺在清理出的地面上,隔绝了潮湿的泥土。
墙上悬挂的那个诡物,影寒最终没有取下,但齐思瞒用一块厚实的、浸过药水的粗麻布将其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隔绝了它那不祥的轮廓。
日子在绝对的寂静中流淌。影寒的生活规律得如同寒潭的冰层。每日天未亮便起身,在屋后那片被溪流冲刷出的、相对平坦的岩石滩涂上静坐调息,面对莽莽群山与终年缭绕的瘴雾。膝上横放着油布包裹的古剑。
她的呼吸悠长而微弱,体温与环境融为一体,周身弥漫的寒意似乎与这蛮荒之地的湿冷瘴气在进行着无声的对抗与融合。冰铠覆盖下的心脏,在死寂中缓慢而冰冷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仿佛在加固着内心的冰层。
齐思瞒则像一个勤勉的管家,负责生火做饭、警戒四周、以及用他那套江湖经验维持着这个小小堡垒的基本运转。他的絮叨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带着温度的噪音,虽然影寒十句里未必回应一句。
时间,如同山涧缓慢滴落的冰水,冲刷着表面的尘埃,却似乎无法真正渗透那冰封的核心。
打破这种绝对孤寂的,是一场意外。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饱了墨汁的棉絮,酝酿着一场山雨。影寒如常坐在岩石滩涂上,心神沉入一片冰封的虚无。齐思瞒则在稍远些的溪边,试图用削尖的树枝叉鱼,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着水太浑鱼太精。
突然,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唤声,夹杂着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山崖下的死寂。
“祤娃儿!陆祤——!你在哪点?莫乱跑啊!快回来!”
声音苍老、沙哑,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穿透了越来越大的山风。
影寒的眼睫,在兜帽的阴影下,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她并未起身,但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瞬间向外扩散。
一个穿着靛蓝色粗布补丁衣裤、身形佝偻、头发花白稀疏的老妇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溪边乱石滩向上游跑来。她脸上布满沟壑般的皱纹,此刻因极度的惊恐而扭曲着,浑浊的老眼焦急地四处张望,双手拢在嘴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她的裤脚被荆棘划破,沾满了泥泞,显然已经寻找了很久。
齐思瞒也听到了动静,收起叉鱼的树枝,警惕地站起身,看向影寒的方向,用眼神询问。
影寒微微侧头,兜帽的阴影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她的感知捕捉到,在溪流上游一处更陡峭、乱石嶙峋、藤蔓密布的崖壁下方,传来极其微弱、如同幼兽呜咽般的抽泣声,以及一种…独特的、如同冰晶在初春阳光下悄然碎裂般的、细微的能量波动。
那波动极其微弱,带着未经雕琢的天然寒意,却奇异地没有被这蛮荒之地的瘴气所污染,反而透着一丝纯净的凉意。这感觉,让影寒覆盖着冰铠的心脏,似乎极其微弱地、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
“啧,好像是村南头的麻阿婆,她家那个小孙子陆祤,怕是走丢了。”齐思瞒压低声音,他对村里情况显然比影寒了解得多:“这鬼天气,又是在这野地方…那小子才多大?五六岁吧?”
影寒沉默着。她并非全无感知。这大半年,虽然村民避之如蛇蝎,但她强大的感知力偶尔也能捕捉到村中的动静。
村南头那位被称作麻阿婆的老妇人,是少数几个在“鬼屋”事件后,眼神中除了恐惧,还残留着一丝复杂情绪的人。她曾在村口远远地看过影寒一次,浑浊的眼神里有敬畏,有不解,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她家那个叫陆祤的小孙子,影寒也曾远远感知过一次,一个瘦瘦小小、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孩子,像山涧里未被污染的石头。
此时,那微弱的、带着纯净寒意的能量波动,与孩童无助的抽泣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根细微的冰针,刺入了影寒冰封世界最外层、也是最脆弱的那层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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