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南京应天府,万家灯火渐次熄灭,唯有皇城周边以及中军都督府所在的区域,依旧亮如白昼,尤其是位于皇城西南的五军都督府,更是人影幢幢,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朱高晟以“观摩学习,以备咨询”为由,获得了朱棣的特许,得以在非核心时段进入这个帝国最高的军事指挥中枢。此刻,他正坐于中军都督府偏厅的一角,看似安静地翻阅着一些非机密的文书,实则整个灵魂都在被眼前所见、耳中所闻深深地震撼着。
偏厅与主议事堂仅一墙之隔,厚重的门扉并未完全关严,里面传来的声音清晰可辨。那是以淇国公丘福等为首的顶尖勋贵,以及各都督府的核心都督、佥事们在进行每日的北伐军务汇总与协调。没有高声的争吵,只有一种冷静到极致的、高效得可怕的讨论与决策。
“山东都司报,登州卫、莱州卫、青州左卫,并所属各所,已于三日前完成集结,计战兵两万一千,辅兵八千,骡马四千匹,各类军械、半月粮草已齐备,候令开拔至德州卫汇入北伐左掖军序列。”
“批复:准。令其按丙字七号路线图行军,限十五日内抵达德州。沿途州县按甲等标准供给草料饮水,不得有误。”
“河南都司报,彰德卫、怀庆卫、河南卫精锐已抽调完毕,另从南阳卫、汝宁卫补入缺额,共得精骑五千,步卒一万五千,由都指挥使郭义统领,目前已过开封,正向北直隶顺德府方向运动。”
“核查其呈报军械清单,弓弩箭矢配备充足,然火铳手比例未达三成。传令郭义,至顺德后,由北平行都司拨付永乐一式火铳八百杆,火药两千斤,限其五日内完成换装及基础操练。”
“湖广都司、浙江都司抽调的弩兵、水师陆战营已沿江而下,首批八千人在龙江码头换乘北运漕船。着令后勤司,核实沿途漕船调度,确保兵员、军械无滞留。”
“宣府、大同、辽东报,各边镇自身防务已调整完毕,征调之精锐游骑、夜不收(侦察兵)已按预定计划,分批、多路前出塞外,进行战场遮蔽、情报搜集。三日来,与鞑靼、瓦剌游骑发生小规模接触十七次,斩首三十九级,俘获十一人,我方轻伤七人,无阵亡。地图已更新。”
“北平行都司(未来的北京)急报,通州、蓟州、永平三处大型仓场,现存粮秣已突破一百八十万石,军械、甲胄、火药、药材等物资堆积如山。然库房已近饱和,请求指示新建仓廒或分流至周边卫所仓。”
“准建新仓,选址勘定后立即动工。同时,令山西都司加快向大同前线转运速度,分流压力。”
……
一条条信息,从帝国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大江;一道道指令,又从这间议事堂发出,通过发达的驿站系统和专职塘马,以最高优先级,精准地投送到帝国的每一个相关角落。整个过程,没有互联网,没有无线电,全靠人力与一套成熟、严密到极致的官僚与军事体系维系,其效率却高得令人发指。
朱高晟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的瓷壁,内心的惊涛骇浪几乎要冲破他平静的外表。
“这……这就是一个处于鼎盛时期的古典帝国的战争动员能力吗?”他心中狂呼,“他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见识过信息战、闪电战、超视距打击,本以为古代的战争不过是冷兵器的碰撞与人数的堆砌……直到亲眼目睹这一幕,我才明白,我错得有多么离谱!”
他看到的不是散兵游勇的聚集,而是一台精密得如同瑞士钟表般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严丝合缝地运转。兵源的抽调,并非简单地拉壮丁,而是有着精确的计算:从哪个卫所抽多少兵,抽什么兵(骑兵、步兵、弩兵、火器兵),抽走之后原驻地的防务如何填补,都由都督府的大佬们在地图和文书上反复推演确定。
粮草辎重的调配,更是涉及到了帝国最根本的财政与物流能力。从江南鱼米之乡征收的税粮,通过大运河这条主动脉源源北运;各地官仓的储备被有计划地启用;民间商队被以“和雇”(官方雇佣)的形式组织起来,参与辅助运输。这一切,都在后勤司的账册上记得清清楚楚,确保前线数十万大军不至于因缺粮而崩溃。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种“冷静”。讨论斩首多少级、俘获多少人,就像在讨论市场上今天卖出了多少斤米、多少匹布。对于可能出现的伤亡、对于战争本身的残酷,这些帝国的最高军事统帅们,似乎早已司空见惯,他们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更高效地达成战略目标上。
“我们……原来我们才是真正的‘战斗民族’……”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猛地窜入朱高晟的脑海。他想起前世网络上对某个北方超级大果民族的调侃,但此刻,他只觉得,与眼前这台为了战争而完美协调起来的庞大国家机器相比,那国家个人所谓的勇武简直如同孩童般稚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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