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武英殿“秋防议事”之后,朱高晟并未立刻返回天津卫。他以协助兵部协调新式军械调拨、并需当面向朱棣详细奏报银行及工坊事宜为由,留在了京师。
然而,留在京师的这几日,他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表面上,他按部就班地前往兵部衙门,与那些对他既好奇又带着几分审视的官员们打交道,审核着所谓“秋防”所需的物资清单;暗地里,他却调动了自己所能掌控的、有限的皇城司(部分已被他渗透或发展)及天津卫在京的商贸耳目,小心翼翼地探查着风声。
探查的结果,让他愈发心惊。
首先,是物资调拨的规模与指向性。兵部下达的指令,以“秋防演练、汰换旧械”为名,要求天津卫军器局在三个月内,提供足以武装五万人的“永乐二式”燧发枪及配套弹药!这还不包括数量惊人的新型定装纸壳火药、改良版霹雳炮(手榴弹雏形)、以及数千具新式千里镜!这哪里是“秋防”?这分明是准备打一场大规模灭国级战役的装备量!而且,父皇朱棣明确指示,这批装备,需优先、足额供应给五军都督府直辖的京营精锐、神机营全部,以及天子亲军——锦衣卫中抽调精锐组成的“勇士营”!至于正在倭国血战的汉王、赵王所部,得到的补充额度却远远不及,理由是“路途遥远,转运不便,且倭国战事已近平稳”。
这极不合常理!倭国战场才是目前消耗最大、最需要更新装备的地方。如此厚此薄彼,除非……父皇认为,即将在京畿及北方进行的事情,其重要性、紧迫性和可能面临的强度,远超倭国战事!
其次,是人员的秘密调动。通过一些零散的信息拼凑,朱高晟隐约察觉到,京营中一些以能征善战着称的卫所,其主官近期频繁被召入五军都督府议事,随后便以“轮戍”、“操演”等名义,开始向京城外围及北边长城几个关键隘口方向秘密移动。这些调动并非大张旗鼓,而是化整为零,分批分次,若非刻意关注,极易被忽略。同时,漕运的船只调度也出现了异常,大量原本用于南粮北运的船只被临时征用,集结于通州一带,装载的却并非全是粮食,更有大量豆料(马匹饲料)、药材、以及打造攻城器械的大型木材。
这一切的迹象,都指向一个朱高晟不敢深思,却又无比清晰的结论——这绝不是什么防御性的“秋防”!这是一场精心策划、规模浩大、目标直指北方、并且需要绝对保密的大规模军事行动的前期准备!其动员的深度和广度,远超寻常边境冲突,目标……很可能就是悬在大明头顶数百年的北方游牧民族——瓦剌和鞑靼!
北伐!父皇要再次北伐!而且,是倾尽全力,意图毕其功于一役的终极北伐!
想通了这一点,朱高晟非但没有豁然开朗,反而陷入了更深的困惑与一丝隐晦的不安之中。
父皇年事已高,身体近年来时有不适,上次北征归来呕血的情景犹在眼前。朝中并非没有能征善战之将,淇国公丘福、魏国公徐辉祖,乃至仍在倭国的张辅、朱能,皆可独当一面。为何父皇非要再次以身犯险,御驾亲征?这不符合他一贯精明算计、知人善任的风格。
除非……这次北伐,对父皇而言,有着远超军事胜利本身的、更为特殊和重要的意义!
联想到那日武英殿内,父皇拉着他的手,将他引见给那些核心将领时,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深意的眼神;联想到那些功勋卓着的老将们,对他这个“晚辈”过分恭敬甚至带着一丝审视与期待的态度;再联想到父皇近年来,对他那些“离经叛道”的改革举措,从最初的怀疑到后来的默许,再到如今几乎是倾尽资源的支持……
一个模糊而惊人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朱高晟的脑海,却又因为太过骇人而让他不敢抓住。
他需要印证!需要找一个足够智慧、足够了解父皇、并且可能知晓内情的人来印证!
在京师,能满足这个条件的人,屈指可数。而其中最有可能、也最让朱高晟感到一丝信任的,便是那位虽已半隐退,却依旧如同阴影般笼罩在帝国上空,被世人称为“黑衣宰相”的姚广孝。
这一日,天降微雨,秋意萧瑟。朱高晟未带过多随从,只着一身便服,悄然来到了姚广孝在京郊的清修之所——一座并不起眼、却格外幽静的古刹。
在小沙弥的引导下,朱高晟在禅院后的一间静室中,见到了正在焚香诵经的姚广孝。与数年前相比,姚广孝显得更加苍老清瘦,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黑色僧袍,仿佛真的只是一位与世无争的老僧。但当他抬起眼帘,那双深邃得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眸子看向朱高晟时,那股无形的、属于顶级谋士的智慧与压迫感,便瞬间弥漫开来。
“贫僧参见晟王殿下。殿下今日怎有闲暇,来此荒山野寺?”姚广孝放下经卷,声音平和,带着一丝看透世情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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