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乾清宫高窗的棂花,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殿内那股沉凝肃杀的气息。皇太孙朱瞻基身着杏黄色龙纹常服,腰束玉带,步履略显急促地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他年轻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志忑与揣测。皇祖父突然单独召见,且是在这个敏感的时刻——父亲太子刚刚交权示弱,二叔汉王海外扬威,四叔晟王虽在天津卫深居简出,但其无形的威势却如乌云般笼罩朝堂——由不得他不心生疑虑。
引路的太监在殿门外停下脚步,躬身示意。朱瞻基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恭敬而从容,这才迈过高高的门槛,步入那象征帝国最高权力的殿堂。
“孙臣瞻基,叩见皇祖父。”他依礼下拜,声音清朗。
御案之后,永乐皇帝朱棣并未像往常般伏案批阅奏章,而是端坐在那里,手中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平静之下,却仿佛蕴藏着风暴前的死寂。
“平身吧。”朱棣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朱瞻基谢恩起身,垂手侍立,等待着皇祖父的训示。然而,朱棣并未立刻开口,只是用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仿佛能穿透华美的服饰,直抵内心最深处的角落。那目光让朱瞻基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后背隐隐有冷汗渗出。
“瞻基,”良久,朱棣终于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你今年,快要准备纳妃吧?”
“回皇祖父,孙臣母亲已准备了。”朱瞻基恭敬回答,心中疑惑更甚。
“纳妃……确石不小了。”朱棣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锁定在他脸上,“朕在你这个年纪,早已就藩北平,统率边军,与蒙古铁骑周旋于塞外大漠了。你呢?这些年在京师,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帝王术,可曾真正想过,何为天下?何为帝王之责?”
朱瞻基心头一紧,知道正题来了。他略一沉吟,朗声道:“回皇祖父,孙臣以为,天下者,江山社稷,亿兆黎民。帝王之责,在于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亲贤臣,远小人,使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这是标准答案,是翰林学士们教导了无数遍的模板。朱棣听了,脸上却没有任何赞许的神色,反而掠过满满的失望。
“标准答案,却非你心中真实所想吧?”朱棣的声音冷了几分,“你心中所想,恐怕更多是如何坐稳你这太孙之位,如何防范你的两位叔叔,如何……在你父亲之后,顺利接过这九五至尊的宝座,对吗?”
这话如同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朱瞻基所有的伪装!他脸色瞬间一白,猛地抬头看向朱棣,眼中充满了惊骇与慌乱。
“皇祖父!孙臣……孙臣绝无此心!”他急忙辩解,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
“没有吗?”朱棣冷哼一声,将手中的玉佩“啪”地一声按在御案上,声音不大,却让朱瞻基的心跳漏了一一拍。“那你暗中结交都察院那些御史,授意他们弹劾东征‘杀戮过重’,抨击天津卫‘奇技淫巧’,甚至影射亲王权重,意欲何为?”
朱瞻基如遭雷击,浑身剧震,几乎站立不稳。他自以为做得隐秘,却没想到一切早已在皇祖父的掌握之中!
“你父亲今日能主动交出那些人的名单,向朕,也向你四叔表明心迹,是他聪明,也是他看清了时势。”朱棣站起身,缓缓从御案后走出,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朱瞻基的心尖上,“可你呢?瞻基!你还在执迷不悟!你还在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妄图巩固你那岌岌可危的地位!你可知,你这不仅仅是愚蠢,更是……自寻死路!”
最后四个字,朱棣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带着凛冽的杀意,让朱瞻基遍体生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皇祖父息怒!孙臣……孙臣知错了!孙臣只是一时糊涂,受人蛊惑……”他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充满了恐惧。
“糊涂?受人蛊惑?”朱棣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冰冷,“你是朕的嫡长孙,是朕亲自册封的太孙!你若连这点明辨是非、审时度势的能力都没有,朕又如何敢将这万里江山交到你的手上?!”
这话更是诛心!朱瞻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看到自己太孙的冠冕正在离他远去。
“你以为,你的对手是你的二叔?是你的四叔?”朱棣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讥诮,“你错了!大错特错!你真正的对手,是你自己的狭隘!是你那只看得到眼前方寸之地、只懂得争权夺利的格局!”
朱棣不再看他,转身走向殿内一侧被巨大明黄绸布覆盖的墙壁。他伸手,猛地一扯!
“哗——”
绸布滑落,露出了后面那幅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大明混一寰宇海疆全图》!
这幅地图,远比朱瞻基以往在任何地方见过的都要详尽,都要……野心勃勃!它不仅清晰地标注了大明两京十三省、朝鲜、倭国、南洋诸国,更将海洋的轮廓描绘得异常清晰,舰船航线、季风洋流隐约可见。而更令人震撼的是,在地图的边缘,在那片代表着未知的蔚蓝色之外,用粗犷而充满力量的笔触,勾勒出了几片巨大的、形状奇特的陆地轮廓!南方,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陆,标注着“南瞻部洲”(注:此时对澳洲的臆想称呼)、“香料群岛以南巨陆”;西方,越过浩瀚的“西洋”,亦有大片土地,旁边用小字注着“传闻之地,沃野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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