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鹤掷地有声的“拒绝”二字,像块石头砸进滚油里,广场上瞬间就炸开了。
短暂的死寂过后,是更凶的反弹。
“说得好!少族长!” “就该这样!凭什么!” “咱们的东西,死也得守住!”
吼声大多来自年轻人。这帮小子血气正旺,昨儿的厮杀和黎鹤眼下的干脆,轻易就把他们心里的那点血性和傲气全点着了。他们挥着拳头,脸涨得通红,好像已经打赢了什么仗似的。
可另一些声音并没被压下去,反而因为这直白的拒绝,透出更深的焦虑。
“拒绝?你说得倒轻巧!” 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人挤出人堆——胳膊上的伤布渗着淡血,昨儿被感染者扫到的,没药换,怀里揣着块干硬的麦饼,是给窖里发烧的小儿子留的,就剩这么点,声音发颤:”拒了然后呢?花国断了咱可能的粮路,娃烧得直哭,连口草药都没有!等着鬼东西撞门,等着娃活活饿……”话没说完,喉结滚了滚,眼圈红了。
他怕的不是花国,是护不住怀里的饼、窖里的娃。还等着那些鬼东西夜夜来撞门?咱……咱真守得住吗?
这话像盆带着冰碴子的冷水,泼熄了不少人刚蹿起来的火苗,露出底下再实在不过的恐惧。
“就是啊……当初祖明执事他……” 另一个声音怯怯地冒个头,又赶紧咽了回去。可“祖明”这名字像个幽魂,在空气里飘着,勾扯出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记忆。那是叛徒?还是……选了另一条路的先走的人?
“去听听他们到底想咋‘改良’,也不等于就应下了呀……” 一个老妇人眼神发慌地瞅着周围激动的人脸,喃喃道,“万一……万一他们真有法子让咱过安生日子呢?要是申遗能成,咱是不是就不用天天把心提到嗓子眼了?”
怕死,想活,这是最磨人也最实在的念头。当活命成了眼前最要紧的事,什么原则、根脉,好像都成了能摆在秤上掂量几两重的东西。
争吵一下子变了味儿,不再是“去不去”,而是直接滑到了根子上——是死扛到底,还是想法子变通?甚或……干脆低头?
“糊涂!”老艺人气得浑身哆嗦,手里攥着块刚修补的傩面具碎木片——边缘沾着的没干的松胶粘在指尖,凉丝丝的,他没顾上擦,指尖戳得发白,木片尖儿都快扎进掌心肉里:“根都没了,你给娃留啥?留花国改得四不像的傩戏?还是留跪着要饭的日子?”
他扫过那中年人怀里的麦饼,声音软了点却更沉:“我懂你想让娃活,可活下来忘本,跟丢了魂的失魂者有啥两样?”
那是苟活!是跪着要饭!忘了老祖宗的东西是怎么一代代传下来的了?是靠着磕头求来的吗?
“可活着才能有以后啊!” 那中年人几乎是带着哭腔吼了回去,吼的时候怀里的麦饼滑出来半块,他慌得赶紧伸手捞回来,指尖蹭着饼上的灰,又死死按回怀里:“人都死绝了,根留给谁?啊?你告诉我留给谁”
这话太直,太痛,噎得许多人说不出话。连最冲动的年轻人也死死咬着嘴唇,答不上来。
黎鹤站在风暴眼儿里,两边来的目光砸在他身上——一边是滚烫的期盼,一边是冻人的绝望。他刚才那声干脆的“拒绝”带来的那股劲儿,在活命的现实面前,薄得像张纸。他明白了,当这个头儿,光会说不顶用,他得拿出“说不之后该怎么办”的招儿。而这招数,他眼下还没有。
他眼神下意识地又瞟向沈傩,刚瞅过去,怀里的傩面具边缘就硌了下肋骨,他才惊觉自己刚才攥得太用力,面具边角在衣襟上压出了道浅红印子。
她仍旧站在人堆外边,眼前的吵闹仿佛跟她隔着一层。那对金色的眼珠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因恐惧走了形的脸,扫过一双双因愤怒攥紧的拳,里头空落落的,瞧不出悲喜,只有一种年头久远了的漠然。
沈傩蹲下身,指尖轻碰地上的‘傩神护族’老刻痕,昨儿战斗蹭脏了,她指尖扫过,扫出刻痕里的土,声音带着木纹似的沉:
“千年之前,洪水漫山,先祖们背着傩面具在洪水里踩舞步——没人问’守不守得住’,只问’谁去引凶兽’’谁护着娃转移’。
她扫过那中年人怀里的麦饼,又扫过黎鹤怀里露出来的傩面具边缘:“场不在花国的请柬上,在你们想护的人、想守的活计里。”
她的目光最后落到黎鹤脸上,那眼神明明白白:瞧见没,这就是你要收拾的人心。这就是被时光磨秃了棱角,等着你重新捏拢的东西。
说完,她没再停留,一转身,玄色的身影便悄没声儿地没进了通往禁地的小路,把这一地的鸡毛蒜皮和沉得压死人的将来,全扔给了黎鹤。
黎鹤望着她消失的巷口,又环视一圈身边那些脸,盼着的、怕着的、恨着的。
他懂了沈傩那一眼的意思。她能斩妖,能传艺,可她替不了族人做选择,也替他们生不出胆气。这活儿,得他自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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