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的忘忧茶馆外,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浸得透湿,墨色的光在石板缝隙里流转,像打翻了的砚台顺着纹路漫开。檐角的铜铃坠着水珠,风一吹,叮铃叮铃的响就碎在空气里,混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脆生生的甜。门楣上的匾额褪了色,二字的金边被岁月磨得发白,可晨光斜斜照过来时,那白里又透着点暖黄,像老人眼角笑开的细纹里藏着的光。
门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叶,深绿的还带着韧劲,浅黄的一碰就碎,风卷着它们贴在门槛上,层层叠叠的,倒像谁在门口铺了张杂色的毯。树洞里积着水,映出天上的碎云,蓝一块白一块的,被风吹得晃悠悠,活像块被孩子揉皱了又打湿的蓝布。茶馆里飘出炒茶的焦香,混着墙角青苔的潮气往鼻尖钻,吸一口,舌尖先尝到点苦,咽下去时喉咙根却泛开甜,是老茶头独有的回甘。
李伯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竹椅被他一坐,一声叹出来,像怕惊扰了什么。他手里攥着个紫砂杯,杯沿被摸得发亮,茶根沉在杯底,黑得浓,像化不开的夜。窗外的三轮车碾过积水,一声泼起水花,打在窗棂上溅成细小的珠,他眼皮都没抬,只拿拇指摩挲着杯壁上的二字——那字是李默用刻刀一点点抠出来的,当时还笑话他刻得歪歪扭扭,说等发了工资就换个带正经刻章的。
宗政?端着茶壶过来,粗布褂子的袖口沾着茶渍,深一块浅一块的,倒比新衣裳还耐看。她刚把热水倒进李伯的杯里,沉底的茶根就活了似的浮起来,在水里打着转,有的竖着,有的斜着,像一群慌着找家的小鱼。伯,这茶根泡三天了,换点新的吧?她声音轻,怕惊着杯里的茶叶,也怕惊着李伯眼里那点沉得发滞的光。
李伯喉结动了动,没说话。他鬓角的白发沾着水汽,贴在脸上,眼角的皱纹深,像藏着陈年的泪——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和李默在这张桌上对坐喝茶,李默总笑他茶根泡出的不是味,是愁,说年轻人的茶要喝新的,喝得透亮,哪能像他这样把日子泡得发沉。
宗政?把新茶放在桌边,转身要走,李伯突然扯了扯她的褂子。小宗,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糙意,你说......人要是犯了错,还能回头不?
她愣了愣,低头看杯里上下翻滚的茶根。去年暴雨天,李伯的儿子李默在工地脚手架上摔了下来,断了腿。后来才知道,是他为了多赚点加班费给李伯买按摩椅,连着熬了三个通宵,脚下打了滑才栽下去的。可工头王海涛说他违规操作,一分赔偿都不肯给,连句慰问都没有。
宗政?蹲下来,和他平视着,眼里的光软乎乎的,李默哥不是故意的,他是想让你过好点。那按摩椅......他念叨了快半年了。
李伯突然笑了,笑出了泪。泪滴掉进茶杯里,漾开一圈圈纹,把茶根的影子搅得稀碎。好点?他指着墙上的日历,指尖抖得厉害,他出事前一天,还说要给我买个按摩椅,说我腰不好,躺着按按能舒服些。现在倒好,他躺床上,我天天去医院给他擦身......那按摩椅,成了我心窝里的刺喽。
话没说完,茶馆的门被推开了。风裹着雨丝涌进来,带着股子冷意,铜铃响得更急,像在慌着报信。进来的人穿件黑色夹克,头发梳得油亮,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皮鞋上沾着泥,印在青石板上一串黑脚印,一看就不是来喝茶的——哪有喝茶的人带着一身凶气。
李老头,那人往李伯桌上一靠,竹椅又响了声,像快散架似的,今天该还利息了吧?三万块,利滚利,现在可是五万了。
宗政?认得他,是街口放高利贷的刀疤刘——左脸有道疤,是年轻时候跟人抢地盘被砍的,平日里仗着有几个兄弟,在这一片横得很。李默住院那天,李伯凑不够手术费,急得在街口转圈,是刀疤刘凑上来借了三万,当时说的是,转头就算起了利滚利。
李伯手一抖,茶杯差点掉在地上,还好他攥得紧。再宽两天,就两天......他声音发颤,像秋风里的叶子,等我把家里那口老柜子卖了,就给你......
刀疤刘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抢桌上的紫砂杯:宽?我这钱是大风刮来的?这杯子看着还行,老物件,先押这。等你还钱了再拿回去。
别碰!李伯突然拔高了声音,猛地把杯子抱在怀里,像护着什么宝贝——那确实是宝贝,是李默用第一个月工资给他买的,杯底刻着俩字,李伯平时连碰都舍不得让别人碰。
刀疤刘脸一沉,揪着李伯的衣领就往起拽:老东西,给脸不要脸是吧?敬酒不吃吃罚酒!
宗政?赶紧上前拦:刘哥,有话好好说,他儿子还在医院躺着呢......不容易......
躺着?刀疤刘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撞在桌角,后腰一阵疼,像被石头硌了似的。他儿子躺床上,我的钱就得打水漂?没这道理!今天不还钱,我就把他这老骨头拆了,看谁还敢欠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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