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旧城区的拆迁围挡,像一道生硬的分割线,把内里的残破与外界的喧嚣隔成了两个世界。围挡圈出的废墟,在四月的天光下,活像一块溃烂已久的伤口,红砖碎瓦杂乱地堆着,几丛野蒿从缝隙里执拗地钻出来,紫白色的花穗在风里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散。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粉尘味,混着远处工地焊枪“滋滋”喷射的火星味,偶尔还会飘来不知哪家窗户没关严的酱油香——那是老城区最后一点鲜活的人间烟火气,微弱却顽固。
麴黻蹲在墙根,相机镜头稳稳地对准砖缝里钻出来的三花猫。猫的皮毛是橘白相间的,沾了层厚厚的灰,显得有些脏污,尾巴尖缺了块,露出粉嫩的皮肉。它正用爪子费力地扒拉着墙根的破碗,碗底沉着半块干硬的馒头,大概是放了许久,已经硬得像块石头。
“饿三天了吧。”他低声嘀咕着,从帆布包里掏出猫粮。袋子“哗啦”一响,本就警惕的猫瞬间弓起背,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像两盏小灯,死死瞪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带着不容侵犯的戒备。
麴黻举着猫粮往后退了两步,顺势蹲在拆迁告示牌投下的阴影里。牌上的“拆”字被红漆涂得格外刺眼,红得像血,旁边贴着张泛黄的寻猫启事,照片上的三花尾巴是完整的,毛茸茸的很可爱。启事角落用娟秀的字迹写着“reward 500元”,一看就像是姑娘的手笔。
猫犹豫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实在抵不过饥饿,试探着挪到碗边,叼起一粒猫粮就飞快地缩回墙缝。那里有个半塌的洞,洞口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棉絮,想必是它临时的窝,能给它一点微不足道的庇护。
“跟我奶奶似的,警惕性够高。”麴黻看着猫的动作,忍不住失笑,镜头紧紧追着猫,“咔嚓”按下快门。就在这时,取景器里突然闯进一个佝偻的身影,老人穿着件灰蓝色的中山装,衣服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手里拎着个掉漆的铝制饭盒,一步步挪了过来。
老人脚步蹒跚地走到墙根,像是没看见麴黻似的,径直蹲下身,对着墙洞轻轻唤道:“咪咪,饿坏了吧?”
出乎意料的是,猫居然没跑,反而从洞里探出头,亲昵地蹭了蹭老人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温顺的“咕噜”声。老人打开饭盒,里面是撕碎的鱼肉,油星子在阳光下闪着亮,带着新鲜的腥味,显然是刚做好的。
麴黻的镜头始终没放下。他注意到老人喂猫的手枯瘦如柴,指关节肿得像老树根,饱经风霜,无名指上还有一道月牙形的疤,在褶皱的皮肤上格外显眼。这让他想起自己奶奶的手,也是这样,每道纹路里都藏着洗不净的面粉——奶奶生前总在厨房蒸馒头,还说要等他从摄影系毕业,就换个新烤箱,烤他最爱吃的葡萄干面包,那香气仿佛此刻就萦绕在鼻尖。
老人喂完猫,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擦手。手帕是棉布的,洗得有些发硬,上面绣着朵褪色的玉兰花,针脚细密,和麴黻奶奶枕头上的图案一模一样,瞬间击中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老先生,这猫是您养的?”麴黻忍不住开口搭话,声音放得很轻。
老人缓缓回头,浑浊的眼睛里蒙着一层白翳,像是蒙了层雾。他耳朵大概不太好,微微侧着头,凑近了些问:“你说啥?”
“猫,”麴黻提高了些音量,指了指墙洞,“是您家的吗?”
老人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得像漏风的风箱:“不是,是老李家的。她走了三个月了,猫就守在这儿不肯走。”他顿了顿,抬起布满皱纹的手,指着身后那栋半塌的小楼,“那是她家,住了五十年喽。”
小楼的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红砖,二楼的窗台上摆着个碎了角的搪瓷盆,里面长着几棵马齿苋。麴黻突然想起,上周来拍拆迁场景时,这盆草还开着嫩黄的小花,怯生生的,却透着股韧劲。
“老李头以前总说,猫通人性。”老人叹了口气,像是想起了许多往事,从中山装内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这是她临终前托我交给猫的新主人,说是找到就给。”
信封是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写地址,只画了只简笔画的猫,线条简单却透着可爱,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给喂猫的好心人”。
麴黻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奶奶上周在家摔了一跤,现在还在住院,昨天护士打电话说,老人精神不太好,总念叨着“猫没饭吃”,半夜甚至偷偷拔了输液针,非要回家,说不放心猫。
“您知道老李头的全名吗?”他追问着,指尖有些不受控制地发颤。
老人眯着眼,努力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就知道姓李,街坊都叫她李奶奶。说以前是中学的语文老师,教了一辈子书,老伴走得早,没儿没女的,就一个人过。”
相机突然“咔嚓”一声,是自动对焦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麴黻低头看向取景器,三花猫正乖巧地蹲在老人脚边,尾巴圈成个圆,像团暖烘烘的毛球,画面温馨得让人心里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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