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的初冬,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将青石板路、斑驳的砖墙都晕成了模糊的剪影。申屠龢推着那辆铁皮车,车轱辘每碾过一块青石板,就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车把上挂着的铜铃,是昨天从澡堂旧物堆里翻出来的,铜绿深处嵌着半根花白的头发,那是张爷爷生前用的搓澡巾挂钩。张爷爷走了快半年了,可每次看到这铜铃,申屠龢总觉得他还在澡堂里,坐在最里面的木凳上,笑着喊她“小李”。
“申屠姐,早啊!”巷口包子铺的胖婶掀开蒸笼,白雾瞬间腾起,裹住了她半个身子,空气中弥漫着桂花和面粉的香甜。“今天的糖包多放了桂花,特意给张爷爷留的,他生前最爱这口了。”
申屠龢攥紧车把上的毛巾,指尖触到布料上那个磨白的“张”字——这是张爷爷老伴当年一针一线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精致的绣品都让她心头一紧。“胖婶,别留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晨雾,风一吹就散,“张爷爷他不在了,留着给新来的李爷爷吧,他昨天说想吃点甜的。”
铁皮车继续往前,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突然混进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像小猫的爪子轻轻挠着地面。申屠龢回头,看见一个穿藏青色羽绒服的姑娘站在雾里,围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手里紧紧攥着个褪色的布包,布角上绣着的莲花已经快磨平了,只剩下淡淡的痕迹。
“您……您是申屠龢师傅吗?”姑娘的声音发颤,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她从布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照片边缘已经卷起了毛边。照片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牵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一片飘着经幡的草原,风似乎正吹动着经幡,带着遥远的气息。“我找您,是关于我外公的事,我找了好多地方,终于有人说您可能知道点线索。”
申屠龢的目光一下子钉在了照片上男人的眉眼上——那轮廓、那眼神,竟和张爷爷老伴的遗像有七分相似!张爷爷老伴走得早,遗像一直摆在澡堂的休息室里,申屠龢每天都会擦拭,对那张脸再熟悉不过。就在这时,车把上的铜铃突然“叮铃——当啷——”响了起来,晨雾被一阵风吹开一角,她看见姑娘羽绒服的拉链上,挂着个小小的银铃铛,款式和张爷爷当年给老伴买的一模一样,那是张爷爷在他们结婚三十周年时,跑遍了整个镜海市才找到的。
“你外公叫什么名字?”申屠龢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她意识到,这或许不仅仅是一次普通的寻人,背后可能藏着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
“我外公叫陈建军,”姑娘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1968年去的西藏当兵,1972年退伍后就没了消息,我外婆卓玛,去年去世前还一直念叨着他,说他答应过要带她洗一次城里的澡堂。”
申屠龢的心猛地一沉,张爷爷生前好像提过一嘴,说他老伴有个弟弟在西藏当兵,后来就没了音讯,难道……她不敢再往下想,只能赶紧推着铁皮车,“走,去澡堂说,那里暖和,我们慢慢聊。”
澡堂的铁门推开时,一股混着皂角香和热水蒸汽的暖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晨雾带来的寒冷。申屠龢把铜铃挂在更衣室的挂钩上,那挂钩已经有些生锈,却依旧牢牢地挂着铜铃,像是挂着一段沉甸甸的回忆。转身,她就看见李爷爷坐在最里面的木凳上,手里摩挲着一块檀香皂,香皂的包装纸已经泛黄,边缘也有些破损。
“李爷爷,您怎么这么早?”申屠龢走过去,给李爷爷倒了杯热水。
李爷爷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疲惫,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睡不着,就想来这儿坐坐,闻着这皂角味,心里踏实。”他把檀香皂递到申屠龢面前,“上周你说要按张爷爷的描述绣新搓澡巾,我偷偷给你塞了这个,你闻闻,这味像我那口子当年用的香皂,每次闻到,我都觉得她还在我身边。”
申屠龢接过香皂,轻轻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鼻尖,温柔而绵长。“您放心,等搓澡巾绣好了,我第一个给您用。”
“小李啊,今天水温调高点,”李爷爷的声音带着老态的沙哑,却突然拔高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昨天梦见我家老婆子了,她说草原上的冬天比这冷多了,冻得人骨头都疼,我想让这水热点,就当给她暖暖身子。”
申屠龢刚要转身去拧热水阀,就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等等!申屠师傅,您等等!”穿藏青色羽绒服的姑娘追了进来,跑得太急,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一个旧笔记本滚到了申屠龢脚边,扉页上写着“卓玛”两个字,字迹娟秀,却被泪水浸得发皱,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模糊不清。
姑娘蹲下身,慌忙地捡着地上的东西,围巾滑落下来,露出颈间一道浅浅的疤痕,像一条细小的蜈蚣。“对不起,我太着急了,”她喘着气,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是抱着稀世珍宝,“我外公叫陈建军,1968年去的西藏,1972年退伍后就没了消息。我外婆卓玛,去年去世前还在说,他答应过要带她洗次城里的澡堂,说城里的澡堂水特别暖,能洗去所有的疲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