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东城区,粮香里胡同深处,东郭粮行的木质招牌在初夏的微风里轻轻晃悠。阳光透过悬铃木的叶隙,在青石板路上洒下斑驳的金斑,像撒了一把碎金子。空气中飘着新麦的清甜,混着陈年米缸特有的微酸,还有屋檐下燕子窝传来的叽叽喳喳——那是今年刚孵出的雏燕,正张着黄澄澄的小嘴等食吃。
东郭龢蹲在粮行门口,手里攥着块浸了桐油的抹布,正慢悠悠地擦着那杆比他岁数还大的老秤。秤杆是暗红的紫檀木,包浆温润,上面的星点刻度被岁月磨得发亮,像嵌了串细碎的银珠子。秤砣是黄铜的,沉甸甸压在掌心,凉丝丝的触感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
“爸,我说多少回了,电子秤多方便,一按就出数,精确到克。”儿子东郭明从店里探出头,声音里带着点无奈。他穿着件印着粮行LOGO的蓝色工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总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上面飞快地戳戳点点。
东郭龢没抬头,用抹布擦过秤尾那个小小的“东”字印章,那是他爹当年亲手刻的。“方便?当年你爷爷卖粮,就靠这秤,一克不差。”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像被米糠磨过,“这秤称的不是粮,是良心。”
东郭明撇撇嘴,转身回了店里。玻璃柜台后面,电子秤的屏幕亮着绿光,旁边堆着成袋的大米、面粉,包装袋上印着花花绿绿的广告。冷柜里放着真空包装的杂粮,标签上标着“有机”“富硒”等字眼,价格比散装的贵出一截。
东郭龢直起身,把老秤小心翼翼地放进柜台下的木盒里,上面铺着块褪色的红绒布。这是他的秘密,每天打烊后,他都要把老秤拿出来擦一遍,再对着月光晾一会儿,就像他爹当年做的那样。
突然,胡同口传来“吱呀”一声,一辆老式二八自行车停在了粮行门口。车后座绑着个竹编菜篮,里面装着几把青菜,绿油油的带着水珠。骑车的是王奶奶,头发全白了,梳成个髻用黑网罩着,脸上布满皱纹,笑起来眼睛眯成条缝,像两弯月牙。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拐杖头被摩挲得油光锃亮。
“东郭小子,忙着呢?”王奶奶的声音颤巍巍的,像风吹过漏风的窗户。
东郭龢赶紧迎上去,扶住老人的胳膊:“王奶奶,您慢点。今天要点啥?新到的小米,熬粥香得很。”
王奶奶摆摆手,往店里瞅了瞅:“不用不用,还是来五斤糯米,家里要包粽子。”她的目光在电子秤上扫了一圈,又落回东郭龢身上,眼神里带着点期盼,“还是你亲手称,用那老秤,成不?”
东郭龢心里一暖,像揣了个热乎的烤红薯。他回头看了眼东郭明,儿子正低头玩手机,嘴里嘟囔着“爸,电子秤真的很准”。
“成,您等着。”东郭龢转身从柜台下摸出木盒,打开红绒布,老秤躺在里面,像条安静的鱼。他拎起秤砣,挂在秤毫上,手腕轻轻一抖,秤杆在空中划出道弧线,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王奶奶眯着眼看着,嘴角笑开了花:“就知道你还留着它。当年你爸就用这秤,每次都多给我一把,说‘王婶,家里孩子多,不够吃’。”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哽咽,“一晃啊,你爸都走了十年了。”
东郭龢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酸酸的。他舀起糯米,倒进布袋里,挂在秤钩上。左手扶着秤杆,右手移动秤砣,眼睛平视着刻度。阳光从门楣斜射进来,照在他手背上,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您看,不多不少,正好五斤。”他把布袋递过去,上面还冒着白花花的米香。
王奶奶接过布袋,从裤兜里摸出个用手绢包着的钱包,一层一层打开,里面全是零钱。她数出几张纸币,递过来:“给,你点点。”
东郭龢摆摆手:“不用点,您给的准没错。”
就在这时,门口一阵风似的冲进个人,带着股汗味和尘土味。是亓官黻,他穿着件灰扑扑的工装,裤脚沾着泥点,头发乱糟糟的像堆草,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装着分拣好的废品。
“东郭大哥,借过借过!”亓官黻嗓门洪亮,震得柜台玻璃嗡嗡响,“刚收了批旧书,里面好像有本粮票收藏册,您给长长眼?”
东郭龢还没应声,王奶奶已经接过话茬:“小亓啊,你这天天收废品,当心累坏了身子。”她从菜篮里拿出把青菜,塞到亓官黻手里,“给,刚从地里摘的,新鲜。”
亓官黻嘿嘿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谢王奶奶!我这身子骨,壮着呢!”他把蛇皮袋往地上一放,“砰”的一声,里面的铁罐子叮当作响。
东郭明皱了皱眉,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亓官哥,店里不让放废品,影响生意。”
亓官黻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对对对,我这就挪出去。”他刚要弯腰,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东郭龢手里的老秤,“哟,这秤可是宝贝啊!我前几天收了个旧秤砣,跟这个差不多,就是锈得厉害。”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