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西郊煤场,暮色像泼翻的浓墨,顺着矸石山的棱角往下淌。黑黢黢的煤堆摞得比两层楼还高,风裹着煤屑打在脸上,又糙又凉,鼻腔里满是呛人的炭味,混着远处铁道口火车鸣笛的闷响,嗡嗡地撞在耳膜上。
煤场西侧的临时工棚亮着盏昏黄的灯泡,灯线在风里晃悠,把澹台?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沾着煤渍的帆布上。她裹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工装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攥着个铁皮饭盒,盒盖边缘还沾着早上给老张热粥的米粒。
“张叔,该吃饭了。”澹台?推开棚子门,煤味混着一股劣质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老张正蹲在地上擦安全帽,安全帽的红色漆皮掉了大半,露出底下斑驳的铁色。他抬头时,眼角的皱纹挤成了褶子,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灯泡的光,“小澹啊,今天咋这么早?”
“队里提前清场,我就先过来了。”澹台?把饭盒递过去,“今天熬了小米粥,放了点红枣,你尝尝。”
老张接过饭盒,手指关节粗大,指缝里嵌着洗不掉的煤黑,像永远擦不干净的墨。他打开盒盖,热气裹着米香飘出来,红枣的暗红色在米白的粥里格外显眼。“你这孩子,总想着我。”他舀了一勺粥,慢慢吹着,“我那丫头要是还在,也该跟你一样大了。”
澹台?的心揪了一下。她认识老张三年,知道他女儿八岁时被拐走,这些年他一直在煤场打工,攒钱找女儿,安全帽里层总藏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女孩扎着羊角辫,手里举着个生锈的发卡——那是老张送女儿的生日礼物。
“张叔,肯定能找到的。”澹台?蹲下来,帮老张整理堆在一旁的煤铲,铲头的煤锈在灯光下泛着棕红色,“昨天我去市区送煤,看到派出所门口贴了寻亲启事,好多孩子都找着家了。”
老张没说话,只是把粥喝得很慢,饭盒壁上的煤渍沾到了嘴角,他用手背蹭了蹭,“我这心里慌,总觉得……总觉得她就在附近,可就是找不到。”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那个生锈的发卡,铜制的花瓣已经氧化发黑,“你看,这发卡是她最喜欢的,丢的时候还攥在手里呢。”
澹台?接过发卡,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突然想起昨天在煤场东门看到的志愿者——个穿浅蓝色冲锋衣的姑娘,二十出头,扎着高马尾,发梢还沾着点煤屑,胸前挂着个工作证,上面写着“寻亲志愿者 苏清月”。那姑娘当时在给路过的工人发寻亲传单,澹台?扫了一眼,传单上印着的失踪儿童信息里,有个女孩的特征跟老张女儿很像。
“张叔,我昨天看到个志愿者,说不定能帮上忙。”澹台?把发卡递回去,“她就在东门那边,明天我带你去找她?”
老张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有用吗?这些年我找了多少人,都没啥用。”
“试试呗,万一呢?”澹台?拍了拍他的肩膀,工装外套上的煤屑簌簌往下掉,“明天早上七点,我在东门等你。”
老张点点头,把发卡小心地塞回布包,又把布包揣进贴身处,像是揣着块滚烫的烙铁。他把最后一口粥喝完,饭盒舔得干干净净,“那我……那我今晚就不歇了,再去煤堆那边看看,说不定能捡到点啥。”
澹台?知道他是急得睡不着,也没拦着,“那你注意安全,煤堆那边黑,我给你留盏手电筒。”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旧手电筒,外壳是军绿色的,开关处掉了漆,“这是我爸当年用的,电量还足,你拿着。”
老张接过手电筒,手指在外壳上摩挲了两下,“谢谢你啊,小澹。”
澹台?笑了笑,“跟我客气啥,我先回了,明天见。”
走出工棚,风更凉了,煤场里的探照灯扫过来,把地面的煤渣照得像碎玻璃。远处传来火车驶过的哐当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颤。澹台?裹紧外套,往煤场门口走,心里琢磨着明天怎么跟苏清月说老张的事,没注意到身后的阴影里,有个身影跟着她走了一段,又很快缩回了煤堆后面。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澹台?就到了煤场东门。门口的早点摊刚支起来,油条在油锅里炸得滋滋响,金黄的油花溅在锅沿上。她买了两根油条,揣在怀里,想着老张肯定没吃早饭。
七点刚到,老张就来了。他换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领口扣得严严实实,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攥着那个布包,指节都泛了白。“小澹,麻烦你了。”
“不麻烦,苏姑娘应该就在这附近。”澹台?领着老张往昨天看到苏清月的地方走,刚转过一个煤堆,就看到那个穿浅蓝色冲锋衣的身影,正蹲在地上给一个老工人看寻亲传单。
“苏姑娘!”澹台?喊了一声。
苏清月抬起头,高马尾晃了晃,发梢的煤屑掉在地上。她看到澹台?和老张,笑着站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是你啊,昨天谢谢你帮我发传单。”她的声音清脆,像刚剥壳的荔枝,带着点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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