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堵在门口,双手叉腰,嘴角撇得像弯钩镰刀,眼神刀子似的把他从头刮到脚,她的嗓音又尖又利,比刮锅底还刺耳,“瞧瞧这肩头,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怎么,朝歌城里千门万户,连个破笊篱都找不着买主?你那点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神通呢?都喂了狗啦?”
这话像根烧红的钉子,狠狠扎进姜子牙憋闷的心口窝里。他抬起头,脖子上的青筋都迸了出来:“你这妇人!好不贤惠!怕我在家闲着生锈,硬逼我顶着日头大街小巷吆喝这没人要的笊篱!肩膀压烂了不说,你倒反咬一口说我无能?”
“呸!好你个姜子牙!”马氏往前一步,唾沫星子差点喷他脸上,“笊篱那是家家户户都用得着的物件!分明是你个榆木疙瘩不开窍,不会吆喝不会卖,倒有脸回家来跟我耍横抱怨?我看你是昆仑山的仙气儿把你脑子都熏坏了!”
两口子眼珠子瞪得溜圆,脖子上的筋都鼓着,唾沫横飞,声音一个赛一个高,眼看就要在门槛边上撕扯起来。
“哎呀呀!贤弟!弟妹!大老远就听见动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隔壁院门推开,胖乎乎的宋异人像尊移动的弥勒佛,颠儿颠儿地跑了过来,一张圆脸上堆满和事佬的笑。他瞅瞅剑拔弩张的两口子,赶紧插到中间,“消消气,消消气!一家人和为贵嘛!”
姜子牙喘着粗气,指着空担子,把这一天的憋屈竹筒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宋异人听完,蒲扇似的大手一挥,嗓门敞亮:“嗨!我当是多大的事儿!不就是没卖出去几个笊篱嘛!瞧你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他胖手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脯,啪啪作响,“莫说你夫妻两个,就是再来二三十口子人,凭我老宋这点家底,管饱!顿顿有肉!何苦为这点营生闹成这样?”
宋异人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听得姜子牙心头一暖,肩膀上的痛楚似乎都轻了几分。可那头的马氏却不吃这套,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宋异人:“伯伯您家大业大,我们心领了!可好手好脚两个人,总不能一辈子靠您接济过活,当那伸手要饭的窝囊废吧?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都伸着脖子等天上掉馅饼?不得活活饿死!”她的话像小刀子,嗖嗖地飞出来。
宋异人被呛得一愣,随即摸着圆滚滚的下巴,小眼睛转了转,猛地一拍大腿:“弟妹这话在理!有骨气!那……做这劳什子笊篱买卖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笑得一脸褶子,“有了!我家粮仓里那堆陈麦子,前几日返潮,好些都生了芽,正愁没地方打发呢!我叫伙计们磨成白面!贤弟你身体结实,挑着去城里卖!这卖面粉不比你在家吭哧吭哧编笊篱强多了?本钱都不用你出!赚了全是你的!如何?”
这主意听上去简直贴心贴肺。马氏紧绷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一下,没再吭声,算是默认了。姜子牙看着那张胖脸上殷切的笑容,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滚,终究没能说出来。他默默弯腰,收拾地上扔着的空箩筐和扁担。肩膀的肿痛还在叫嚣,但比起马氏那能把人剐掉一层皮的眼神,这点痛似乎还能忍。
宋家后院的石磨,被几个壮小伙推得“嘎吱嘎吱”响,磨盘沉重地转动,雪白的面粉瀑布般落下,弥漫开一股新鲜麦子的气息。这气味本该让人安心,可钻进姜子牙的鼻子里,却沉甸甸的,像是预示着另一桩看不见的沉重负担。
一整夜的碾磨,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副崭新的重担就压在了姜子牙的肩上。两个沉甸甸的大面袋,少说也有一百斤出头,扁担深深勒进他昨天才遭了罪的肩膀肉里。每走一步,那钻心的疼痛就顺着骨头缝往上爬,直冲脑门。他咬着牙,一路趔趄着挪进朝歌城。
这座商朝的王都,人潮汹涌,叫卖声沸反盈天。可无论姜子牙挑着担子走到东门还是西门,穿过南市还是挤过北集,任凭他喊哑了嗓子,把“上好的新麦白面”吆喝出花来,那些匆匆而过的人影,连眼皮都懒得朝他掀一下。仿佛他挑着的不是救命的粮食,而是两袋烫手的山芋。
日头渐渐毒辣起来,像炭火盆悬在头顶。肚子里空得咕咕直叫,肩膀早已痛到麻木,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那担面粉却像是越来越重,压得他脊梁骨都要断了。好不容易挪到城南门附近,城墙根投下窄窄的一线阴影。姜子牙再也支撑不住,几乎是摔过去一样,把担子重重墩在夯土墙根下。他靠着冰冷粗糙的墙砖滑坐在地,紧闭着眼,张大嘴巴,像条离水的鱼,贪婪又狼狈地喘息着。浑身的骨头缝都在呻吟。
“四入昆仑访道玄,岂知缘浅不能全?”一个带着浓浓自嘲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接着是更多苦涩的词句在他疲惫的脑海里盘旋,“红尘黯黯难睁眼,浮世纷纷怎脱肩……借得一枝栖止处,金枷玉锁又来缠……何时得遂平生志……”什么静坐溪头学老禅,眼下能把这身皮囊从这担子底下扒拉出来就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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