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归尘?土归土?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
她们的身影在废墟上忽明忽暗,如同被风吹动的残烛。
“姑娘,仇未报完,怨如何消?我要他们血债血偿!”
丽娘的鬼魂声音凄厉,下体还汩汩冒着黑血,“你们可知我们生前所受何苦?不知我们所受之苦,有何资格劝我们放下!?”
秋瑾手中的犀角灯剧烈摇晃,灯焰由青转红。她看到丽娘脖颈上的掐痕、手腕的勒伤,还有那些触目惊心的齿印——这具灵体上密密麻麻全是生前受虐的痕迹。
“周夫人,我知你冤屈。”秋瑾将《往生录》横在胸前,“但是你已死,即使将他们都杀了,也不能改变任何结局不是吗?”
“哈哈哈哈……”丽娘突然尖笑,声音刺得人耳膜生疼,“所以就该太便宜他们了!”
她猛地掀开衣襟,露出微微隆起的小腹,“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放过害他的人?”
秋瑾震惊地看着她,难怪怨气这么深!
翠柳的鬼魂也跟着嘶吼起来,六指左手扭曲成爪:“我生前也被他们活活折磨死!却落个失足落井,二十两就买了我一条命!我要撕了那些畜生的魂魄!”
一阵腥风扑面而来,秋瑾猝不及防被掀翻在地。
犀角灯滚出三丈远,灯油泼洒在焦土上,燃起诡异的绿色火焰。
“秋瑾!”陆明萱纵身跃来,软剑舞成银网,勉强挡住两只怨灵的利爪。
但见翠柳的指甲划过剑身,竟迸出串串火星。
秋瑾咬破指尖,在掌心急画血符。
正要拍出,却见丽娘突然转向周府残存的那堵影壁——上面还隐约可见半幅婴戏图。
“衡儿...玥儿...”丽娘的声音忽然变得柔软,鬼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这刹那的恍惚让秋瑾心头一震。
就是现在!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秋瑾的血符凌空拍出,正印在丽娘眉心,“溯源追本,往生见真!”
血符炸开一团金光,将丽娘的魂魄牢牢定住。秋瑾双手结印,犀角灯突然从地上飞起,悬在丽娘头顶三尺处。
“不要抵抗!否则你会魂飞烟灭!”秋瑾喝道,“溯源之后,我会带你看看你最想要见的人。”
灯焰暴涨,化作一道光幕笼罩下来。
刹那间,整个周府废墟如同浸泡在水中,景象开始扭曲、回溯——
火焰倒卷回梁柱,焦黑的墙壁恢复洁白;烧毁的海棠树重新挺立,开出满树繁花。
时光在秋瑾的咒术下急速倒流,最终定格在丽娘和周海初次相遇那一日。
“这是...”陆明萱惊讶地看着年轻貌美的女子,眼中都是惊艳之色。
丽娘是云水城人,因为肤白貌美,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打十五岁来,家中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那一日去山中采摘果子时,碰上一直觊觎她美色的同村小伙,正当那人欲行不轨之时,正巧碰上外出行商归来的周海。
周海出手相救,但也被她的美貌晃了眼。自那以后,周海时常差人暗中保护和帮助她,两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一起,结为夫妻。
直到周海出事——
云水城的梅雨季节总是来得突然。
丽娘站在周府回廊下,望着檐角滴落的雨帘,青瓷盏中的君山银针已经凉透。
这是周海离世的第二十七天,茶香依旧,人已永隔。
“夫人!不好了!”丫鬟春桃提着湿漉漉的裙角奔来,发髻上沾着雨珠,“绸缎庄的掌柜说,新到的蜀锦全被官府扣下了!”
丽娘指尖一颤,茶盏险些脱手。
这已经是本月第六起麻烦——先是盐引被作废,接着漕运的货船莫名沉没,现在连最赚钱的蜀锦也...
“备轿,我去看看。”她拢了拢素白孝服,却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嘈杂。
“弟妹不必麻烦了。”赵合磊摇着洒金折扇跨进院门,身后跟着钟祥泰。
两人皆着锦袍,腰间玉佩叮当,与周府满目缟素形成刺眼对比。
丽娘心头一紧。
自从丧礼过后,这两位丈夫的“挚友”还是第一次登门。
她福了福身:“赵世兄、钟世兄...”
“哎呀,弟妹何必多礼。”钟祥泰虚扶一把,手指却有意无意擦过她腕间。他生得白净富态,笑起来眼角的褶子能夹死苍蝇,一看就是笑面虎。
“我们今日来,正是为贤弟未尽之事。”
赵合磊径直走向正厅,熟门熟路地在上首坐下。
他比钟祥泰瘦削,留着精心修剪的山羊胡,眼睛像两粒发亮的黑豆,此时正盯着丽娘:“听说蜀锦被扣?巧了,我与按察副使有些交情...”
丽娘垂首而立,孝服宽大的袖口下指甲掐进掌心。
她突然想起周海生前说过的话——“赵合磊与官府勾连甚深,钟祥泰则掌控着漕帮”。
嫁于周海八年,她自是不会那般天真的认为,这些日子的麻烦都是“巧合”。
一次两次是巧合,这么多次的巧合,那就是人为了!只是没想到最先出手的,竟是夫君的世家“挚友”。
“多谢世兄美意。”她抬起苍白的脸,“只是亡夫产业,不敢劳烦...”
“弟妹这就见外了。”钟祥泰叹气,“贤弟去得突然,那些掌柜伙计难免起异心。今日是蜀锦,明日保不齐就是盐引、茶税...”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听说令郎近日染了风寒?云水城最好的大夫,可都在我钟氏药堂。”
丽娘猛地抬头,正对上钟祥泰笑眯眯的眼睛。那眼里分明写着威胁——七岁的衡儿确实高烧三日未退。
“夫人!”管家周福慌慌张张跑来,“码头传来消息,咱们的茶叶船...”
“沉了?”赵合磊接话道,折扇“啪”地一合,“真巧,我名下刚好有艘空船停在渡口。”
雨声忽然变大。
丽娘看着眼前两张虚伪的面孔,心猛地一沉,全身的血液好似凝固般。
她忽然想起八年前那个山花烂漫的午后…
周海赶跑那个欲行不轨的人时,也是这样的大雨。
那时他脱下外衫为她遮雨,说:“姑娘莫怕,我送你回家。”
如今再没有人护她了。
烛火在雨夜里摇曳,将丽娘的身影投在素白帐幔上。她盯着镜中憔悴的容颜,忽然将梳篦狠狠掷向铜镜。
“夫人...”春桃红着眼眶跪下来,“您已经三天没好好用膳了。”
丽娘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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