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在这里似乎变得浅了些,或者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排开了,露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圆形区域。
区域中央,矗立着七座雕像。
材质像是某种哑光的、颜色深沉的金属,又或者是打磨过的黑曜石,吸走了周围本就昏暗的光线,呈现出一种沉重而冰冷的质感。
每一座雕像竟然都是木裕的模样。相同的面部轮廓,相同的身形,但每一座的神态、姿势,都截然不同,极尽扭曲地诠释着某种特定的情绪或状态。
其中五座雕像黯淡无光,如同死物,沉默地矗立着。
但另外两座,却异常醒目。
它们的眼睛部位,正散发着清晰的、稳定的暗红色光芒。那红光并不耀眼,却像烧红的炭块,在深色的材质映衬下,给人一种内部仍在燃烧的错觉。
一座雕像的“木裕”微微佝偻着背,嘴巴张得极大,几乎撕裂了脸颊,形成一个无声尖叫又或是疯狂吞咽的黑洞。他的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喉咙和腹部,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扭曲,一种永无餍足的、徒劳的索取感被凝固在姿态里。那双散发着红光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虚空,里面只有最深沉的贪婪。
暴食。
另一座座雕像的“木裕”身体极度紧绷,每一块肌肉都虬结隆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爆裂开来。他双拳紧握,手臂呈现出一种将要猛击出去的动态。脖子上的血管和肌腱可怕地凸起,面部表情扭曲到了极致,牙齿死死咬住,像是在压抑着一声足以震碎一切的咆哮。那双红光亮得最为刺眼,里面仿佛熔炼着世间所有的狂怒与憎恨,随时要喷涌而出毁灭一切。
愤怒。
木裕站在圈外,看着那两座亮着红光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雕像。黑泥在他脚边缓慢地蠕动,却不敢侵入那片区域。
这里只有他自己,以及这七座代表着自身原罪的冰冷造物。
这两座发光的雕像,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宣告,又或者是一种冰冷的嘲讽。
他站在那圈冰冷的边界外,目光扫过那七座以自己面目存在的雕像,尤其是那两双灼灼燃烧的暗红眼眸。脚下的黑泥不再试图拉扯他,周围的低语和怒视也仿佛被这片区域隔绝,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几乎压垮灵魂的寂静。
所有那些失控的力量,那些纠缠的低语,那些焚身的怒焰,那些无尽的饥渴……
是他自身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嘲笑?
或许有。嘲笑他的无力,嘲笑他试图压抑、试图控制的可笑行径。它们就在这里,根植于他的灵魂深处,无论他承认与否,它们都在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存在感。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嘲笑是外来的情绪。而这里的一切,包括这些雕像,都是他自己。它们只是存在着,如同器官,如同骨骼,如同流淌的血液。它们本身并不携带“嘲笑”这种额外的情感色彩。它们只是将他内在最真实、最底层的状态,以这种极端而具象的形式呈现在他面前。
那么,他自己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意图是什么?
不是原罪在嘲笑他。
而是他自己在嘲笑自己。
为了面对?
为了确认?
何必呢?
然后,他非常缓慢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粘稠的黑泥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踏入了那片被无形力量排开的圆圈,站在了七座雕像之间。
他甚至能感受到从愤怒雕像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灼热感,以及从暴食那张开的巨口中传来的、令人不适的吸力。
他就站在那里,被自己的七种原罪形态包围。 没有试图去触碰,也没有试图去摧毁。 只是看着。平静地,甚至是冷漠地看着。
“原来长这样。”他低声自语,声音干涩,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监护仪的滴滴声似乎又微弱地传来,极其遥远,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渗透进来的杂音。
他出现在这里的意图,或许很简单。
被迫前来验收——验收自己力量的核心,验收自己灵魂的底色,验收那些造成外界破坏和自身痛苦的根源,究竟是何等模样。
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在雕像之间回荡:
“我看够了。”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的,或许是对雕像,或许是对这片空间,又或许,只是对他自己。
而随着这句话落下,那两座发光的雕像,眼中的红光似乎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他不再感到那种被窥视、被评判的窒息感。这些雕像,这些景象,不再像是外来的审判,而是变成了一种客观的存在。就像一个人第一次真正看清自己手掌的纹路,错综复杂,但那就是自己的手。
监护仪的滴滴声似乎又清晰了一点,像一根细线,试图将他从这片过深的内景中拉回现实。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扫过所有七座雕像。那五座黯淡的,代表着尚未被彻底激发的潜能,或者说,尚未完全显形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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