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喧嚣被厚重的殿门隔绝在外,偏殿内一时只剩下熏香袅袅和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林惊雪解下佩剑,交由殿外侍卫,独自立于窗边。窗外是精致的皇家园林,初春的嫩芽点缀着嶙峋假山,一派祥和,与方才殿内刀光剑影的攻讦仿佛两个世界。她面上依旧平静,内心却如冰湖暗涌。萧景玄那看似关切实则警告的话语,言官们群起攻之的架势,以及老皇帝那深沉难测的目光,都清晰地告诉她一个事实——幽州的军功,并非护身符,反而是将她推向风口浪尖的催化剂。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她没有回头,也知道是谁。
“方才殿上,你太冲动了。”燕王赵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直接以‘刀枪’与‘丹心’驳斥‘纲常’,虽快意,却也彻底将自己放在了清流言官的对立面。”
林惊雪转过身,看向他。赵珩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显然方才在殿上,他承受的压力并不比她小。
“殿下认为,我退让一步,他们便会偃旗息鼓吗?”林惊雪语气平淡,“从流放路上至今,我深知一个道理——退一步,换来的从来不是海阔天空,而是得寸进尺。有些底线,必须在最初就划下,寸土不让。”
赵珩看着她眼中那份历经磨难淬炼出的坚韧与清醒,心中微叹。他走近几步,低声道:“我并非让你退让。只是提醒你,朝堂之争,不同于沙场搏杀。这里的刀剑无形,规则暧昧,很多时候,直来直往并非上策。萧景玄树大根深,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今日那些言官,不过是牛刀小试。”
“我明白。”林惊雪目光锐利,“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示弱。一旦露怯,等待我的便是群狼分食。”她顿了顿,看向殿门方向,“关键在于,陛下如何想。”
赵珩沉默片刻,声音压得更低:“父皇……老了。他既需要能臣悍将稳固江山,又忌惮臣权过重,尤其是……难以掌控的臣权。你之功绩,你之性别,你练兵之法,皆在他‘忌惮’之列。今日封赏暂缓,便是明证。”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皇帝的猜忌,才是悬在头顶最利的剑。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一名内侍躬身入内:“靖北侯,陛下御书房召见。”
林惊雪整理了一下衣袍,对赵珩递过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内侍而去。
御书房内不似紫宸殿那般空旷威严,多了几分书卷气,但也更显压抑。老皇帝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赭黄常服,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正拿着一份奏折细看。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章,几乎将他瘦削的身影淹没。
“臣,林惊雪,参见陛下。”林惊雪依礼参拜。
“平身,看座。”皇帝放下奏折,抬眼看她,脸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仿佛方才殿上的风波从未发生。“爱卿不必拘礼,此处非正式朝会,你我君臣,随意些说话。”
“谢陛下。”林惊雪在一张绣墩上坐下,腰背依旧挺直,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内侍奉上香茗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并掩上了房门。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皇帝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状似随意地问道:“爱卿对今日殿上之事,如何看待?”
来了。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林惊雪心念电转,知道此刻任何抱怨或表功都是下策。她沉吟一瞬,坦然道:“回陛下,臣以为,诸位御史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哦?”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祖宗礼法,国之基石,确需敬畏。女子掌兵,古之罕有,惹人非议,亦是常情。”林惊雪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然,臣窃以为,法理无外乎人情,礼法亦当顺应时势。北境烽烟骤起,社稷危殆之际,若固守‘女子不得预兵事’之成例,而坐视山河破碎,岂非本末倒置,违背了礼法护卫家国之根本?”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迎向皇帝探究的视线:“故,臣在幽州所为,非是藐视礼法,而是于非常之时,行权宜之计,以求存续礼法所护卫之江山。此心此志,天地可鉴,亦相信陛下圣心独运,能够明察。”
她没有直接反驳言官,而是将问题拔高到了“权变”与“根本”的哲学层面,并将最终裁决权,恭敬地交还给了皇帝。
皇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半晌没有说话。书房内静得能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爱卿可知,朕为何暂缓了你的封赏?”
“臣不知,请陛下明示。”林惊雪垂首。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帝淡淡道,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着她,“你年轻,军功卓着,行事……又颇具锋芒。今日殿上,你可见那些老臣眼中之意?非止萧景玄一党。便是许多中立之辈,乃至一些军中宿将,对你亦非全然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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