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卫的雪下了三天三夜。李和踩着及膝的积雪走进联合总署时,靴底的冰碴在青砖地上蹭出细碎的声响。丁汝昌正对着炭火盆烤手,烟杆斜插在桌角的铜罐里,烟锅里的灰烬积了厚厚一层。
“南洋的电报,”老提督抬眼,睫毛上沾着的白霜簌簌落下,“吴安康说‘南瑞’舰的螺旋桨被撞出个豁口,想借旅顺的船坞修修。”他指着炭火盆里烧得发红的铁钳,“你看这天气,船坞都冻上了,日本人的船该不会在长崎港里结结实实吧?”
李和接过电报,纸页边缘已经冻硬。他凑近炭火盆烘了烘,墨迹才渐渐显清晰:“让‘南瑞’舰直接去旅顺,我让人把船坞的冰凿开。”他忽然笑了,“正好让南洋的工匠看看‘海天’号的铆接,他们总说自己的螺纹铆钉天下第一。”
丁汝昌磕了磕烟锅,火星落在雪地里,瞬间融出个小黑点:“左宝贵从汉城捎来的泡菜,你尝尝?那小子在朝鲜待久了,居然学会腌这东西。”他从食盒里掏出个陶罐,打开时冒出的热气里混着辣白菜的酸香,“他说朝鲜百姓知道‘海天’号要下水,家家户户都想捐点铜器,被他拦住了。”
“百姓的心意领了,铜器不能要。”李和夹起一筷子泡菜,辣得鼻尖发麻,“旅顺铁厂新炼出的铜足够用,实在缺了,让广东水师从十三行的商船里匀点——李准上个月说他们从暹罗运回不少红铜。”
窗外的雪又大了些,把远处的炮台裹成了一个个白馒头。丁汝昌望着被雪覆盖的海岸线,忽然叹了口气:“光绪十六年那场雪,比这还大。当时‘定远’舰的主炮冻住了,咱们用棉被裹着炭火烤了半宿才化开。”他的声音低下去,“那时候谁能想到,十年后咱们能自己造‘海天’号?”
李和想起在船坞里见过的“海天”号主炮,炮管上的膛线像一圈圈沉默的年轮。“小张说那炮能打二十里,”他往炭火盆里添了块煤,“比‘定远’的主炮远三里,就是不知道在这种天气里,炮弹会不会冻裂。”
正说着,副官掀帘进来,身上的雪片立刻在暖空气里化成水珠:“丁军门,李军门的电报,说广东水师的‘广复’号在香港外海救了艘英国商船,那船长非要来威海卫道谢,还说要给咱们捐两门速射炮。”
“英国人的炮?”丁汝昌挑眉,“怕是想看看咱们的船坞吧?”他对李和说,“让他来,正好让他瞧瞧‘平远’舰的新装甲——上个月从德国运来的镍钢,据说能挡住日本的穿甲弹。”
雪停的那天,英国商船船长托马斯带着两个工程师登上了威海卫。这人留着络腮胡,穿一身厚呢子大衣,看到港口里结冰的炮口时,突然竖起了大拇指:“丁提督,贵国的舰队比三年前强多了,上次我来,这里还只有三艘老巡洋舰。”
李和陪着他们参观“平远”舰,托马斯的工程师总借着检查装甲的机会敲敲打打,还偷偷用卡尺量炮管直径。“这些钢是汉阳铁厂造的?”工程师突然问,蓝眼睛里满是惊讶,“硬度快赶上克虏伯的了。”
“明年‘海天’号用的钢会更好。”李和不动声色地挡在炮管前,“我们的工匠在钢里加了钨,炮弹打上去只会留个白印。”他这话半真半假,钨钢确实在试炼,但还没用到舰体上。
托马斯却当了真,搓着手说:“李副提督,不如咱们做笔生意?英国的造船厂能帮你们改进铆接技术,用我们的液压机,效率能提高一倍。”他凑近一步,“只要让我们看看‘海天’号的图纸。”
“技术可以学,图纸不能看。”丁汝昌不知何时出现在甲板上,烟杆指着远处的船坞,“上个月裴大人从福州派人送来新的铆接工具,比你们的液压机还好用,不用 electricity(电)就能干活。”
托马斯的脸僵了僵,随即大笑起来:“丁提督真会开玩笑。既然这样,我把那两门速射炮留下,就当给‘海天’号的贺礼。”他忽然压低声音,“日本人在阿姆斯特朗船厂订了三艘巡洋舰,用的是最新的哈维尔钢,你们得小心。”
送走英国人后,丁汝昌让工匠拆开速射炮检查。果然在炮闩里发现个小铜片,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这是计数器,”李和用小刀刮下铜片,“打几炮他们都知道。”他把铜片扔进炭火盆,火苗“噗”地蹿高,“给李准发报,让他在香港的人盯紧英国船厂,看看日本人订的船到底什么样。”
腊月二十,旅顺港的冰开始融化。李和赶回船坞时,正赶上“海天”号的最后一段舰体吊装。小张裹着件旧棉袄,指挥着工人调整起重机,冻得发紫的鼻尖几乎要碰到钢缆。“副提督您看,”他指着舰体侧面,“这排铆钉是福建来的工匠打的,比咱们的密三成,说这样抗风浪。”
李和俯身细看,果然见每寸钢板上都嵌着五颗铆钉,像一排整齐的牙齿。“船政的老法子确实管用,”他点头,“让北洋的工匠跟着学,下个月给南洋修‘南瑞’舰时,就用这种打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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