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马尾港的江面飘着蒙蒙细雨。裴荫森披着蓑衣站在船坞边,看着“闽复”号巡洋舰的烟囱缓缓喷出第一缕白烟,浑浊的眼珠里忽然泛起光亮。船政学堂的学生们举着油纸伞欢呼,雨水打在他们的蓝布号服上,洇出一片片深色的云纹。
“李提督的船到了吗?”老人转身问身后的幕僚,拐杖在泥地里戳出一个个小坑。按约定,李和本该带着“平远”舰来观礼,可预报的潮汛已过,江面上只泊着几艘南洋水师的运输船。
幕僚刚要回话,了望塔突然传来呼喊:“北洋舰队到了!三艘船!”
裴荫森急忙抬头,只见雨幕尽头,三艘军舰正破开江面驶来。最前面的“平远”舰桅杆上,北洋水师的提督旗在雨里猎猎作响,舰首的龙纹被浪涛打湿,反倒更显威严。“这小子,带的船比说好的多。”老人笑着咳嗽起来,手里的拐杖却握得更紧了。
李和踩着跳板登岸时,裤脚还在滴水。他给裴荫森行了个军礼,手里的黄铜怀表沾着水汽:“路上遇到日本的‘八重山’号,跟了咱们三里地,耽误了点时辰。”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旅顺船厂新造的游标卡尺,“王师傅让我带给船政的工匠,说比英国货好用。”
“有心了。”裴荫森接过卡尺,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刻度。他忽然压低声音,“上个月英国领事馆来问,说日本在台湾海峡偷偷派了巡逻艇,要不要他们的舰队‘帮忙’护航。”
李和的眉峰挑了挑。雨丝落在他的官服前襟,晕开一片深色:“英国人的忙哪能白帮?他们是想借着护航,把领事馆设在打狗港(今高雄港)。”他看向江面上的“闽复”号,“这艘舰要是能按时入列,咱们自己的船就能护着台湾的货船。”
下水仪式定在午时三刻。当“闽复”号的缆绳被砍断,缓缓滑入闽江的瞬间,岸上的礼炮突然炸响,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李和站在观礼台,看着船政学堂的学生们扯着嗓子唱《水师军歌》,忽然想起在威海卫听到的童谣——那是琉球孩童唱的,曲调跟这首竟有几分相似。
“这级舰能跑三千海里。”裴荫森在他耳边说,手指点着“闽复”号的烟囱,“主炮用的福建自炼钢,试射时打穿了三寸厚的铁甲,比进口的省钱三成。”老人忽然笑了,“就是炮管容易发热,得配降温的水套,这是学生们自己琢磨的法子。”
李和望着舰桥上忙碌的官兵,他们的制服袖口还绣着船政的徽章,却已经在演练北洋水师的旗语。“丁军门让我带句话,”他凑近裴荫森,“北洋的火药厂新出了无烟药,给‘闽复’号留了五十箱,下个月用‘平远’号送来。”
老人的眼睛亮了。去年试射主炮时,黑火药的浓烟总把瞄准镜熏得模糊,这一直是他的心病。“我让船政给北洋换二十门速射炮,”他立刻应道,“福建的工匠改良了炮闩,射速比德国货还快半成。”
雨停时,“闽复”号已经在江面游弋。李和登上舷梯,发现舱室的木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算式,船政学生正围着图纸争论炮塔的旋转角度。“副提督您看,”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指着图纸,“我们把弹药舱挪到了水线以下,就算被打穿,也不会像‘广乙’舰那样炸得那么惨。”
李和想起黄海海战中沉没的“广乙”号,甲板上的血迹在海浪里晕开的样子,至今仍清晰如昨。“这个改动好,”他拍了拍学生的肩膀,“但别忘了加几道防水门,去年旅顺港的演习,就有艘鱼雷艇因为防水门没关紧沉了。”
正说着,了望哨突然报告:“台湾方向发现三艘不明船只!正向马祖列岛行驶!”
李和迅速爬上舰桥。望远镜里,三艘船正贴着海岸线航行,桅杆上没挂任何旗帜,但船身的轮廓分明是日本的“吉野改”级巡洋舰——这种船吃水浅, 最适合在海峡里穿梭。“他们来的正好,”他对“闽复”号管带说,“让他们见识下新舰的速度。”
“闽复”号的蒸汽机发出轰鸣,船身划破江面,朝着马祖列岛驶去。李和站在舵旁,看着海图上的航线——这里是台湾樟脑运往福建的必经之路,上个月就有两艘货船被日本巡逻艇拦了。“告诉了望哨,保持距离,别让他们靠太近。”他下令道,“咱们是来护航的,不是来打仗的。”
接近马祖列岛时,日本军舰突然转向,朝着“闽复”号驶来。李和让信号兵升起旗语:“此乃中国领海,请立即离开!”对方却回了串挑衅的旗语,大意是“正在追捕海盗,请勿妨碍”。
“他们的甲板上根本没有登陆艇,追什么海盗?”李和冷笑,“给‘平远’号发信号,让他们从侧翼包抄,把这三艘船赶出去。”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海面上。“闽复”号的主炮缓缓转动,炮口的反光刺得日本水兵睁不开眼。当两舰相距不足三里时,“闽复”号突然加速,船头切开的浪花溅到日本军舰的甲板上。那三艘“吉野改”级巡洋舰显然没料到新舰速度这么快,慌忙转舵,朝着琉球方向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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