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银杏叶扑进学堂,林邑川握着毛笔的手突然顿住。
砚台里的墨汁泛起涟漪,他望着阿福与赵家小姐围在窗边,争论着上个月转学的王家少爷究竟带了多少本珍本书籍离开,却突然惊觉——自李若蘅踏入北境寒渊那日起,同窗们竟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
“林邑川,你发什么呆!”夫子的戒尺重重敲在讲台上,惊飞了梁间筑巢的麻雀。
少年慌忙起身,目光扫过熟悉的面孔:阿福啃着麦芽糖,腮帮子鼓成仓鼠;
张二柱抠着墙皮,在砖缝里寻找蛐蛐;
就连总爱较真的赵家小姐,此刻也正对着新得的胭脂盒出神。
这些与往常无异的画面,却让他后颈泛起细密的寒意。
当夜挑灯夜读时,《千家诗》里的句子突然刺进眼帘。
林邑川猛地合上书卷,烛火被气流冲得剧烈摇晃——那是李若蘅最爱的诗句,也是她在课堂上吟诵后,引得夫子抚掌赞叹“有林下之风”的句子。
记忆中少女清冷的声线与夫子的喝彩声重叠,他却惊觉同窗们当时的反应竟如蒙着层薄雾,模糊得可怕。
三日后的晨课,夫子正讲解《岳阳楼记》。
林邑川举起手时,掌心沁出薄汗:“夫子,这‘先天下之忧而忧’,倒让学生想起有学友曾说,心怀苍生者,当如……”话音戛然而止。
学堂里骤然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枯叶坠地的声响,夫子捻须的动作僵在半空,阿福咬碎麦芽糖的脆响格外刺耳。
“咳咳。”夫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浑浊的眼珠避开少年探究的目光,“莫要东拉西扯,专心课业。”
他转身板书时,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林邑川后知后觉地发现——李若蘅留下的那张书桌,不知何时已被挪到了角落,桌面被磨得发亮,却再不见半道少女曾刻下的诗句痕迹。
林邑川故意将泛黄的《诗经》摊在阿福眼前,指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的句子笑道:“突然想起,咱们学堂可曾来过这般灵秀的女同窗?”
阿福正往嘴里塞着烤红薯,闻言愣住,红薯屑簌簌落在书页上:“你说胡话呢?除了赵家小姐,几时见过旁的灵秀女学生?”
他凑近林邑川额头,“莫不是雕刻伤了脑子?”
赵家小姐抱着新编的《闺阁训诫》路过,林邑川状似无意地拦住她:“听闻有位李姑娘,擅作璇玑诗,与你可有往来?”
少女秀眉微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角烫金花纹:“公子说的,倒像是话本里的故事。”
她匆匆离去时,绣鞋在雪地上踩出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
林邑川不甘心,决定换一种方式继续试探。
午休时,他故意坐在王三旁边,低声问道:“王三哥,你还记得去年,那位穿着月白襦裙、常坐我们后排的姑娘吗?她诗词写得极好。”
王三一愣,随即摇头:“哪来的姑娘?我怎么不记得?”
“就是那个姓李的,李若蘅。”林邑川加重语气。
王三皱眉,似乎有些困惑:“李若蘅?没听说过。咱们学堂什么时候有过姓李的女学生?”
林邑川心头一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又去问孙秀才,这位平日最喜谈论文坛轶事的同窗,此刻却露出疑惑神色:“李若蘅?你是说前年考中秀才的那个李家小子吧?”
“不,是女子。”林邑川急切地纠正。
“哎哟,你这是魔怔了吧?”孙秀才拍了拍他肩膀,“哪有什么女子叫李若蘅?我记得你以前倒是有个表妹叫这名字,是不是想她了?”
林邑川哑口无言,心中翻江倒海。
难道……李若蘅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
可那些记忆如此真实——她和自己一起玩耍、一起春游……
他不敢再想下去。
放学时分,林邑川故意拖延到最后,待学堂只剩夫子收拾教案。
他捧着课业走近,装作苦恼道:“学生近日读《滕王阁序》,忽觉‘落霞与孤鹜齐飞’一句,与从前同窗说的‘寒江映月碎琼飞’意境相通……”话未说完,夫子握着狼毫的手猛然收紧,墨汁在宣纸上晕开狰狞的黑斑。
“荒谬!”苍老的声音在空荡的学堂炸响,夫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年,“此等鬼话从何听来?莫要被山野怪谈迷了心智!”
他突然剧烈咳嗽,指节因用力攥着戒尺而发白。
林邑川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不是所有人都忘记了李若蘅,而是他们根本就没有关于她的记忆。
她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暮色沉沉,林邑川从学堂走出时,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正被乌云吞没。
他低着头,踩着满地银杏叶,脚步缓慢而沉重。学堂的铜铃随风轻响,叮咚声中,他恍惚又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林川,你看这句‘月落乌啼霜满天’,是不是很是贴合现场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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