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的春日,暖阳融融,万物复苏,但笼罩在福王府军工坊上空的空气,却仿佛凝结着一层无形的、越来越厚重的寒霜。
自那日李自成视察演武场、苏俊朗被迫婉拒大规模制造“神兵”的请求之后,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变化,如同无声的瘟疫,悄然蔓延开来。
苏俊朗的神经,早已被残酷的现实和潜在的危机磨砺得异常敏锐。
他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那股来自权力顶峰的、冰冷刺骨的寒意。
以往,军工坊、医院、学堂的各项物资申请,只要理由充分、数额合理,经由刘宗敏那边过一道手,基本都能得到优先满足。
李自成对他的“技术奇思”虽未必全懂,却向来秉持着“有用就行”的实用主义态度,慷慨支持。
然而现在,情况截然不同了。
一份申请精铁用于打造新式燧发枪撞针的公文,被户曹以“库藏紧张,需统筹调配”为由打了回来,要求“详细列明用途、耗材明细、产出预期”,层层审批,拖延了足足五日才勉强拨付,数量还被削减了两成。
一批医院急需的止血消炎药材采购清单,被牛金星主管的部门反复质疑“用量过大”、“可有替代”,来回扯皮,险些耽误了伤兵的救治。
就连学堂申请一批最普通的笔墨纸张,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切”和“审核”。
这些看似“照章办事”的流程,背后透出的却是一种冰冷的、刻意为之的阻滞与疏远。
以往畅通无阻的渠道,如今布满了无形的荆棘。
李自成召见苏俊朗的次数明显减少。
即便偶尔在银安殿偏殿或因公事遇见,那位闯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客套而程式化,眼神深处不再是往日那种带着欣赏和依赖的热切,而是多了一层难以捉摸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淡。
几句简单的问询后,便往往以“军师事务繁忙,且去忙吧”为由打发他离开,不再有推心置腹的交谈,更不再有对“新玩意”的好奇追问。
这种变化,无声无息,却重如千钧。
苏俊朗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被一点点地推出那个核心的权力圈层,一道无形的隔阂正在迅速形成。
牛金星那日的谗言,如同毒藤的种子,已然在李自成心中生根发芽,开始散发出猜忌的毒气。
危机已然临头,生存成了第一要务。
苏俊朗深知,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失去最高统治者的信任,意味着什么。
尤其是他这样手握“异术”、拥有独立体系、且刚刚“拒绝”过王命的人,一旦被彻底贴上“不可靠”的标签,下场将极其凄惨。
他必须立刻调整策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重新维系那根已然变得脆弱无比的信任之线。
他迅速制定并实施了一套极其谨慎的生存策略。
首先,是主动示好,展现价值与忠诚。
他暂时压下了对基因药剂稳定性的焦虑和对未来的深远忧虑,将大部分精力重新投入到军工坊的常规武器生产上来。
他亲自督工,日夜赶工,将最新改进的一批燧发枪(射速和可靠性均有提升)和精心打造的五百套优质鳞甲、环锁铠,以“孝敬闯王,武装亲军”的名义,整批、无偿地优先装备给了李自成的中军亲卫营。
当刘宗敏带着这批焕然一新的精锐,盔明甲亮、火器精良地出现在校场上时,李自成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真心的笑容,对刘宗敏大为赞赏。
刘宗敏是个直肠子,得了好处不忘本,大大咧咧地在李自成面前给苏俊朗表功:
“闯王!
苏老弟可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先紧着咱们老营弟兄了!
这枪,这甲,没得说!”
这份实实在在的“孝心”,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李自成因“神兵”被拒而产生的不快,至少表明苏俊朗在“常规领域”依旧尽心尽力,且懂得尊卑上下。
其次,是频繁汇报,透明化操作,削弱“藏私”印象。
苏俊朗一改以往埋头做事、不喜汇报的风格,变得“勤快”无比。
他事无巨细,几乎每日都会向李自成提交一份“工作简报”,内容涵盖军工生产进度、医院收治情况、学堂授课内容(经过严格筛选),甚至包括一些无关紧要的“技术难题”请教。
汇报中,他极其强调工作中的“困难”和“资源匮乏”,反复陈述“若非闯王洪福、将士用命,此事断难为之”,处处流露出对李自成支持的“依赖”和“感恩”。
这种近乎“表演”的过度汇报,目的只有一个:最大限度地展示“透明”与“恭顺”,潜移默化地抵消牛金星“藏私”、“挟技”的指控,将自己重新定位为一个“依赖闯王、为闯王办事”的纯粹技术官僚,而非一个拥有独立资本和野心的潜在威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极致低调,深藏核心秘密。
对于“龙雀”项目,苏俊朗下达了最严厉的封口令,警戒级别提升至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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