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那番看似推心置腹、实则语带敲打的“告诫”,如同一声发令枪响,彻底释放了牛金星及其掌控下的文官集团的行动力。
先前还多少有些顾忌的试探与攻讦,此刻撕去了最后的面纱,转变为一场系统性的、全方位的、利用规则与权力进行的精准绞杀。
“天佑殿”内,牛金星端坐公案之后,面色平静如水,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不再需要亲自赤膊上阵,高声疾呼弹劾。
一道道盖着各衙门鲜红大印的公文、指令,如同经过精密校准的弩箭,从他这里签发出去,射向苏俊朗体系的各个命门。
权力的獠牙,在冠冕堂皇的行政程序包裹下,显得更加冰冷和致命。
第一支箭:釜底抽薪,卡住脖子。
军工坊急需一批高品位的焦炭和特种黏土,用于试验改进高炉和耐火砖,以提高燧发枪击砧的铸造合格率。
申请文书按“新规”呈送至天佑殿下属的户曹清吏司。
以往数日可得的批复,此次却石沉大海。
负责此事的工匠头目鲁大锤急得嘴角起泡,连跑数趟,得到的都是小吏皮笑肉不笑的敷衍:
“上官正在核计,库中物资紧张,各处都要用,尔等且等等。”
“战事吃紧,粮饷为先,尔等工坊用度,需从严审核。”
医院申请拨付一批紧急采购的止血药材和消毒用烈酒,以应对一场突如其来的痢疾。
批文倒是下来了,但核准的数量却被砍去了大半,且附有一行冰冷的批注:
“时艰物匮,着尔等深挖潜力,节俭行事。
所谓‘蒜精水’若真有效,当可替代部分药材。”
李秀宁看着那点可怜的配额,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
学堂的笔墨纸砚供应被大幅削减,理由是“教化之事,贵在心意,不在奢靡”。
苏俊朗试图申请一笔经费,用于奖励在燧发枪弹簧研发上取得突破的工匠小组,直接被驳回,批语是“此乃其分内之事,岂可额外滥赏?
恐开奢靡攀比之风,乱我军心。”
每一次申请,都变成了一场漫长的扯皮和折磨。
公文在各部门间踢来踢去,盖不完的章,走不完的流程。
即便最终勉强获批,也往往是被大打折扣,或者拨付的是次品、陈货。
苏俊朗体系赖以运转的物资与资金血脉,正在被一根根地掐紧、阻断。
第二支箭:无孔不入,掺入沙子。
一批身着崭新吏员服饰、眼神倨傲的生面孔,手持天佑殿签发的“委任状”,以“协助管理、核查账目、规范流程”的名义,大摇大摆地进驻了军工坊、学堂和医院。
在军工坊,他们围着每一台水锤、每一座炉膛转悠,拿着纸笔,事无巨细地记录“每日耗炭几何?
产铁几斤?
废品几许?”
他们不懂技术,却对流程指手画脚,质疑为什么“要用水力不用人力?
岂不浪费修缮水车的工料?”
他们严格“监督”物料领取,一根铁条、一块木料的出入都要反复盘问登记,严重拖慢了生产节奏,引得工匠们怨声载道。
在学堂,他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如同监考的考官,竖着耳朵倾听讲师的每一句话。
一旦听到“海外舆图”、“洋码数字”、“杠杆原理”等内容,便立刻低头奋笔疾书,记下“妖言惑众”、“非圣无法”的“铁证”。
课后,他们还会“亲切”地找学员谈话,询问“先生所教,与圣贤之道有何关联?”
“尔等学此杂学,于科举功名有何益处?”
暗中散布读书无用、不如投靠“相爷”谋个正经出身的言论。
在医院,他们挑剔病房不够整洁,指责护士与伤兵接触过多“有伤风化”,质疑“隔离之法”不近人情,甚至暗中记录哪些伤兵对李秀宁和苏俊朗感恩戴德、言语间对“上面”颇有微词。
他们的存在,让原本就高度紧张、需要安静环境的医护人员和伤患,感到极大的不适和压力。
这些“钦差”,不承担任何实际工作,却拥有“上报”的特权。
他们鸡蛋里挑骨头,将任何细微的差错、任何非常规的操作都记录在案,断章取义,夸大其词,然后形成一份份“监察报告”,源源不断地送入天佑殿,成为牛金星手中攻击苏俊朗“管理混乱”、“靡费无度”的“确凿证据”。
第三支箭:笑里藏刀,挖墙拆台。
对于那些在苏俊朗体系中表现出色、掌握了一定技术的骨干人员,尤其是那些略有文墨、出身寒微、对功名仕途仍存幻想的人,牛金星采取了更阴险的“怀柔”策略。
一位在学堂中教授数学、表现优异的原落魄秀才周墨,被天佑殿的吏员“偶然”遇见,
“无意中”聊起学问,对其才学表示“由衷钦佩”,随后“惋惜”道:
“先生大才,屈就于此教授杂学,实乃明珠暗投。
相爷求贤若渴,正需先生这般通晓算数之人打理粮秣账目,那可是正经的朝廷经制之吏,前途无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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