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在天边留下一抹残血般的暗红,暮色如同巨大的灰纱,缓缓笼罩了寂静的村庄和村外那条蜿蜒曲折的小路。
干草垛上,苏俊朗屏住呼吸,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砰砰声。
李秀宁蹲在他身旁,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愈发苍白。
远处,沉闷杂乱的马蹄声和粗野的呵骂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黄昏的死寂。
来了!
他们果然又来了!
烟尘起处,王麻子那伙溃兵再次出现,人数似乎未减,但形容却比上次更加狼狈凶悍。
他们身上的号衣几乎成了布条,脸上混合着尘土、汗渍和未消的戾气,眼中的饥饿与贪婪如同实质,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骇人的光。
显然,在林中的短暂休整并未让他们恢复多少气力,反而因一无所获而更加焦躁难耐。
“操他娘的!这鸟不拉屎的穷村子!”
王麻子独眼扫过寂静的村口,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骂骂咧咧,
“上次走了背字,让那妖人弄出个响动唬住了爷!这次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点天灯!”
一个喽啰凑上前,有些迟疑地指着村里:
“头儿,好像…没啥动静啊?就后头好像有点烟…”
王麻子顺着望去,只见村后确有零星炊烟升起,而村口却空无一人,连个放哨的影子都没有,只有风声穿过干枯的树杈,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那只独眼眯了眯,随即露出更加轻蔑的狞笑:
“哼!装神弄鬼!唱空城计呢?怕是知道爷要回来,都吓破胆躲起来了!要么就是穷得连个壮丁都凑不出来!”
他彻底放下了最后一丝警惕,贪婪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
在他看来,上次那声巨响和闪光,多半是走了狗屎运的某种巧合,或者是这些泥腿子不知从哪弄来的、仅有一发的劣质火器。
在绝对的力量(虽然他们也只是溃兵)面前,一切花招都是纸老虎!
“兄弟们!”
王麻子扬起卷刃的腰刀,指向死寂的村庄,
“冲进去!粮食、女人,随便抢!”
“谁先抓到那个秃顶的妖人,爷赏他一条大腿肉!”
饥饿的溃兵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最后一点纪律性也荡然无存,挥舞着破烂的兵器,一窝蜂地沿着那条唯一的狭窄土路,朝着村口猛冲过来!
马蹄践踏着干燥的土地,扬起阵阵尘土。
草垛上,苏俊朗的呼吸骤然收紧。
他看着那群溃兵毫无戒备,乱糟糟地冲过他自己划定的第一个标记点——一棵歪脖子老树,然后是第二个——半截埋在土里的石磨……
他们完全进入了陷阱的核心区域!
就是现在!
他虽然紧张得嘴唇发白,却异常果断,他猛地将手中一直紧握的、吹得通红的火折子,狠狠按在了身前那根早就梳理好、浸了油脂的主引线上!
“嗤——!”
一声轻微的、却足以让苏俊朗心脏停跳的嘶鸣响起!
那根粗制的引线如同被惊醒的火蛇,瞬间爆发出耀眼的火星,以惊人的速度沿着沟渠,向着埋设了众多“地雷”(陶罐、瓦盆、乃至那几个刷洗过的夜壶)的区域疯狂蔓延而去!
火星在暮色昏黄的地面上跳跃、闪烁,如同死神的讯号,沿着预设的路径,精准地扑向一个个埋药点!
溃兵们的嘶喊声、马蹄声几乎盖过了引线的燃烧声。
大部分溃兵已经冲到了离村口篱笆不足三十步的地方,王麻子甚至已经能看到几间茅屋黑洞洞的门口了。
然而,就在这混乱的冲锋中,王麻子胯下那匹瘦骨嶙峋的战马,却突然不安地嘶鸣一声,前蹄腾空,险些将他掀下马来!
“妈的!畜生!闹什么…”
王麻子怒骂一声,下意识地勒紧缰绳。
就在这瞬间,他的独眼眼角似乎瞥见了什么——
就在前方不远的地面上,几缕极不寻常的、快速移动的火星,正从沟渠里窜出,如同地鼠般,倏忽没入几个被浮土和枯叶覆盖的小土堆旁!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透了他的全身!
他猛地勒住战马,硬生生停在原地,厉声大吼:
“停!都他妈给老子停下!”
但他的吼声在喧嚣的冲锋声中显得如此微弱。
只有紧跟在他身后的几个溃兵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茫然地抬头看他。
而更多的溃兵,已经依着惯性,嚎叫着冲过了那些冒着火星的土堆,他们的脚下,正是苏俊朗为他们精心准备的“盛宴”!
王麻子的独眼惊恐地圆睁,死死盯着那些消失的火星没入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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