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的猛攻,如同狂涛怒浪般一次次拍打在洛阳那巍峨的城墙上,却终究未能将其彻底摧毁。
闯军大营内的气氛,从最初的亢奋与嗜血,逐渐沉淀为一种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凝重与压抑。
空气中仿佛依旧回荡着震天的喊杀声、垂死的哀嚎和火铳的轰鸣,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沉重代价带来的窒息感。
李自成与刘宗敏、田见秀等一众核心将领,再次登上了前沿那座可俯瞰战场的小土坡。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沉默地眺望着不远处的洛阳城墙,目光复杂。
那城墙依旧巍峨,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但在连日惨烈战火的洗礼下,已是满目疮痍,伤痕累累。
大片大片的墙面被苏俊朗那“猛火油箭”烧得乌黑皲裂,如同丑陋的伤疤。
多处垛口坍塌破碎,残存的明军战旗无力地耷拉着,或被硝烟熏得焦黑。
昔日雄伟的敌楼,此刻也多被摧毁,露出断裂的木梁和焦糊的痕迹。
然而,尽管伤痕遍地,这座中原重镇的脊梁似乎仍未断裂,它冰冷而顽固地盘踞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坚守到底的决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韧性。
城墙之下,景象更是惨不忍睹。
双方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几乎铺满了城墙与闯军阵前的那片死亡地带。
破损的云梯、断裂的兵器、散落的箭矢、焦黑的盾牌……与那些失去生命的躯体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时值初秋,天气尚暖,尸骸开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引来大群乌鸦和秃鹫在低空盘旋、聒噪,时而俯冲而下,肆无忌惮地啄食着。
一些闯军辅兵正在军官的催促下,忍着恐惧和恶心,艰难地尝试清理战场,拖拽着同袍或敌人的遗体,每拖动一具,下面往往又露出另一具,仿佛无穷无尽。
泥土早已被鲜血浸透,变成了深褐色,踩上去黏腻而湿滑。
刘宗敏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不知是攻城时咬破了口腔,还是旧伤未愈——打破了这死寂的沉默。
他声音沙哑,带着不甘,却也有一丝罕见的、因巨大损失而带来的清醒:
“闯王!
这洛阳城,真他娘的是块硬骨头!
啃不动!
弟兄们已经拼了命,几次都摸上城头了!
可…可官军抵抗太凶,援兵不断填上来!
再这么硬啃下去,咱们的老底子,这些从陕西就跟出来的好弟兄,怕是要打光了!”
这位素来以勇猛无畏、惯于硬碰硬着称的悍将,看着城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其中许多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老营精锐,终于也开始心疼了。
田见秀面色沉静,但眼神同样凝重,他接口道,声音平稳却带着分量:
“宗敏说得是。
守军虽伤亡远甚于我,然凭借城防之利,据险而守,犹能做困兽之斗,抵抗意志出乎意料的顽强。
我军虽士气正旺,连番恶战亦显疲态,强攻之损,实难久持。
若朝廷援军突然出现,我军恐陷危局。”
李自成面色阴沉如水,目光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城墙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在评估着下一次攻击的可能缺口。
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虽然依旧肃杀、但难掩疲惫之色的军阵。
他深知,自己的起义军看似势大,席卷中原,但真正的核心骨干,那些能征善战、忠心耿耿的老营兵数量有限。
他们是种子,是脊梁,每一个都宝贵无比,绝不能毫无意义地消耗在这座坚城之下。
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如此,但若是骨头都啃光了,精锐都打没了,还谈何功成?
拿什么去面对接下来的恶战,乃至最终问鼎天下?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和硝烟味的空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中的郁结、焦躁和那份对胜利的急切渴望一并强行压下。
再开口时,声音已然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决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诸位兄弟所言,正合我意。
洛阳城坚,守军困兽犹斗,徒耗我子弟性命,非智者所为。
传令下去!”
他声音陡然提高,清晰地传入每一位将领耳中:
“各营依令而行,即刻停止强攻!
收拢部队,救治伤员,休整兵马!
然后,给本王深挖壕沟,高筑营垒,广设哨卡,将这洛阳城——团团围死!
里三层,外三层,我要让它内外隔绝,水泄不通,变成一座孤城、死城!
从今日起,一只鸟,也不许从里面飞出去!
一粒粮,也不许运进去!”
战略重心,就此从疾风暴雨般、代价惨重的“强攻”,转向了看似缓慢,实则更为致命、更能发挥己方兵力优势的“围困”。
李自成的意图明确而冷酷:利用己方机动作战能力和兵力优势,彻底断绝洛阳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坐视城内本就开始紧张的粮草物资消耗殆尽,等待其内部生变,军民离心,最终或迫其投降,或待其最为虚弱时再行雷霆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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