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药味儿,从未像此刻这般让人安心。
那股混杂着甘草、当归和无数草药的熟悉气味,像一双温暖的手,将胡巧从祠堂那冰冷刺骨的记忆里拉了回来。她爹,胡郎中,正皱着眉头,捻着他那撮山羊胡,绕着躺在病床上呼呼大睡的李闲转圈。
“骨头没断,皮肉没伤,就是脱力了。”胡郎中下了结论,眼神里满是困惑,“可这脉象……怎么跟跑死了几匹马一样虚?巧儿,你们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
胡巧嘴唇动了动,将昨夜那匪夷所思的一切,拣着能说的,磕磕巴巴地讲了一遍。从刘氏祠堂的古怪,到卫将军的英魂,再到李闲那近乎癫狂的“送行”。
她每说一句,胡郎中的眉头就皱紧一分。
胡郎中听完,脸色煞白,手里的山羊胡都快被他自己揪下来了。
他绕着桌子走了两圈,才猛地一拍桌子,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一丝颤抖:“胡闹!简直是胡闹!”
他不是在呵斥,更像是在宣泄恐惧,“那刘家是什么人家?这话传出去,是想让爹这把老骨头被人拆了,还是想让咱们回春堂关门?你一个姑娘家……”
他说着说着,看到女儿那又急又委屈、泛红的眼圈,语气终究是软了下来,化作一声长叹。“唉……爹不是不信你说的。”
“爹!我亲眼看到的!”胡巧急了,眼圈又红了,“墙上那个‘卫’字,还有那把刀……都发光了!李闲他……他差点就死了!”
胡郎中看着女儿急切的模样,脸上的怒气缓缓褪去,化作一声长叹。他走到药柜前,拉开一个小抽屉,抓了一把参须。
“爹信你没撒谎。”他将参须放进药碗里,“但你看到的,镇上的人不会信,石头呢?他也跟着疯?”
话音未落,石头推门走了进来。他面色沉凝,身上带着清晨的寒气。
“胡郎中。”他对着老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看向胡巧,“我跟几个相熟的更夫和趟子手说了,他们……把我当成了傻子。”
石头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却让胡巧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们说,刘家几代人行善积德,才有黑木镇今天的安稳日子。李闲一个外来的人,肯定是想讹钱,编出这种鬼话来败坏刘家的名声。”他顿了-顿,补充道,“已经有人去刘府报信了,说镇上来了个妖言惑众的骗子。”
“你看!”胡郎中将药碗重重地放在桌上,“麻烦来了吧!这小子就是个祸害!”
床上的李闲翻了个身,砸了咂嘴,梦呓般地嘟囔了一句:“祸害也得吃饭……牛肉……要炖烂点……快点上……再不吃……就没得吃了……” 声音从一开始的含糊不清,到最后一句时,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恐惧,让正准备取笑他的胡巧动作一僵。
三人:“……”
胡巧又气又笑,走过去替他掖了掖被角,心里却是一片冰凉。她刚要转身,却听见李闲又含混地补充了一句:“……别让那老天爷……抢了先……”声音极低,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让胡巧的动作僵在原地。
她知道,李闲说的是对的,道歉,是唯一的路,可这条路,从一开始就被堵死了。
消息在黑木镇传开的速度,比清晨的炊烟还快。
起初只是三五成群的窃窃私语,到了中午,就演变成了公开的指责。回春堂门口,开始有镇民指指点点。
“就是那家!听说窝藏了个疯子!”
“什么疯子,我看就是个骗子!想从刘大善人那儿敲一笔!”
“可不是嘛,石头也跟着魔怔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看他是走镖走傻了。”
言语像石头,一下下砸在回春堂的门板上。
石头就抱刀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对那些议论充耳不闻。他的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让那些想要上前滋事的人,望而却步。
而刘府,却出奇的安静。
没有气势汹汹的家丁上门拿人,也没有官府的人前来问话。这种安静,反而比叫嚣更让人不安。
直到午后,一个消息从刘府悄悄传了出来。
刘员外家的独子,刘大少,今天一早起来,就发起高烧,胡言乱语,请了镇上好几个大夫都瞧不出个所以然。
刘员外心急如焚,已经派了快马,去三十里外的青山观,请观主清尘真人下山了。
这个消息,让镇上的风言风语,又多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有人说,这是那骗子在背后搞的鬼,用了什么邪术。也有人开始半信半疑,觉得事情太过凑巧。
回春堂内,李闲终于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第一感觉就是饿,饿得前胸贴后背。第二感觉,就是吵,外面那些嗡嗡的议论声,像一群苍蝇,惹人心烦。
“醒了?”胡巧端着一碗参汤鸡丝粥,没好气地走进来,“阎王爷没收你,倒是便宜你了,赶紧喝,把你那被抽干的魂补回来,省得我爹天天念叨着要给你准备棺材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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