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头,剿匪……”
陆沉踏出县衙高高的门槛时,已是子夜时分。
方才在后堂,与县尊、师爷饮了几杯水酒,酒意微微上涌。
此刻被深秋的夜风一吹,非但没有昏沉,反而让思绪更加清晰活跃起来。
他独自走在空旷寂静的长街上,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脑海中反复回想着县尊周云最后交待的差事。
都头这个位置,细细琢磨起来,颇为微妙。
说它小吧,手底下实实在在管着几十号甚至上百号人马,弓刀齐备。
在这安宁县境内,足以横行乡里,称霸一方,一般小一些的势力,见到之后都得小心巴结,绝对称得上是一方实权人物。
可说它大吧,头上压着县尊这座大山,下面还盘踞着各路士绅豪强。
更关键的是,县尊只给了一纸任命文书,画下了一张“剿匪安民”的饼,最实际的钱粮饷银,却是只字未提,摆明了是要他自己去筹措!
去哪儿筹措?
答案不言自明。
除了县里的那些富户,士绅,别人也支使不出来这笔资粮,也没有被他“打秋风”的资格啊。
这种事情其实也几乎是地方上不成文的规矩。
想让衙门全额拨付不可能,士绅背后要是没有个足够强的势力撑着,也难免落得个血包的下场。
“这当官,看来也不好当。”
陆沉揉了揉眉心,感到一丝棘手。
养活百十号人,可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人吃马嚼,每日的米面粮油、肉食菜蔬就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更别提维护兵甲、添置弓弩、配备药材,乃至事成之后的犒赏,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没有上千两银子根本打不住!
“除非我还能再抄一个回春堂那样的肥羊。”
陆沉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又自己否定了。
这种横财可遇不可求,要是谁上来都不讲规矩的做事,那就别提剿匪了,安宁县的这些人能不能安宁生活都是问题。
“而我虽然如今靠着解元的赏赐和之前的积累,如今名下有了几处铺面产业,算是攒下了一些家底。”
“可那些产业更像是下蛋的母鸡,需要持续投入经营才能产生收益,而非能立刻掏出大把现银的钱袋子。”
“要我一次性拿出上千两现银,还不影响各个铺面的正常运转和生意扩张,确实捉襟见肘,颇有难度啊。”
“固定资产和现金流?”
陆沉心中莫名蹦出两个自己并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词汇。
但这两个词拿来放在当下的场面里,却让他感觉很是合适。
“县尊把这难题抛给我,既是用人之术,怕也是一种考验了。”
陆沉看得透彻。
周云想看看,他这个新晋的解元都头,除了武功身手,是否还有筹措钱粮、平衡地方、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和手腕。
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以后去了巡山司,恐怕坐不稳当。
那这样一来,他们以后对自己的投资和关注,自然要来的少很多。
思绪翻腾间,陆沉已回到自家的宅子。
他将这些烦扰暂且压下,倒头便是一场好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事已临头,焦虑无益。
翌日清晨,练完功后,陆沉没有像往常一样看书或处理琐事,而是径直出了门,赶往沈记铺子。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这种涉及人情世故、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的难题,询问阅历丰富的师父,保准没错!
师父在这安宁县扎根大半辈子,对县里的明暗规则,各种底细,恐怕比县尊的案卷还要清楚。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你这都头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烧的不是匪,是钱粮。”
沈爷坐在铺子后院那张被磨得发亮的竹椅上,眯着眼,嘬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透着一种老江湖的洞悉。
他曾出入沐王府,见过大世面,对官面上的弯弯绕绕也门儿清。
“通常来说,官府剿匪若不动用上面拨发的银钱,便是动用县衙自己的存银。”沈爷缓缓道。
陆沉点头。
朝廷征税,会允许地方截留一小部分作为日常行政开销,这便是“存留银”。
但这笔钱是县尊的命根子,维系着整个衙门的运转,周云绝不会轻易拿出来给他这个都头去冒险。
“官衙除了存留银,还有‘常平仓’,里头囤着粮食,本是用于平抑粮价、应对灾荒。”
“可县尊既然把难题甩给你,明摆着就是不想动官库的老底,指望你自己能想出法子来。”
陆沉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道理他懂,可这凭空变出钱粮的本事,他去哪里学?
“再就是最下乘的法子了,那就是摊派。”
沈爷吐出个烟圈:“下发公文,命令各里、各甲的里长、甲长,按人头或者田亩数量,强行征收‘剿匪捐’、‘壮丁费’。”
“这招能弄来钱,但吃相也难看,等于从穷苦百姓嘴里抠食,必定怨声载道,指着你脊梁骨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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