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栏管事是个眉眼通透的老江湖。
眼见陆沉目光落在打渔少年白阿水身上,看起来对白阿水的兴致更大,心头便有了计较。
他堆起一脸圆滑的笑,拱了拱手道:“陆哥儿,您和阿水小哥慢慢聊,小的那边还有些杂务,先行告退,怠慢之处,您海涵。”
临走前,他刻意拔高了声调,当着陆沉的面,重重拍了下白阿水瘦削的肩膀,叮嘱道:
“阿水!机灵点,可不敢怠慢了贵客!这位陆哥儿,是安宁县沈家铺子未来的东家,金贵人!好生伺候着!”
那“金贵”二字咬得格外重,既是提醒阿水,也是在陆沉面前卖个好。
白阿水黝黑的脸庞绷紧了些,只是沉默地点点头,目光低垂,不敢直视陆沉。
他默默引着陆沉,走向系在岸边的一艘半旧乌篷船。
这水边的营生,自有其艰辛。
渔民逐水而生,许多人世代飘零,一生困于方寸船舱,甚至未曾踏足坚实的土地。
渔民身属“贱籍”。
本朝铁律,贱籍者,永世不得离乡,无资格踏入那高墙围起的城池,置办田产更是痴人说梦。
连婚嫁都受重重掣肘,处处受人轻贱拿捏。
乌篷船随着水波轻晃,船舱口的旧蓝布帘子被一只小手掀开,钻出个小萝卜头。
他约莫七八岁光景,瘦得伶仃,一双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怯生生地看着岸上的陌生人。
“这是我弟弟,阿疍。”白阿水说道。
“阿疍,来见过陆哥儿。”
阿疍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拱了拱手,细声细气地叫了声:“陆哥儿好。”
一路行来,陆沉已从白阿水断断续续的言语中,拼凑出些许轮廓。
父母早亡,兄弟俩相依为命,靠着同在水上漂泊的乡邻偶尔接济,才勉强糊口。
幸而这白阿水天生就是吃水上饭的料子,水性极佳,撒网、下钩、观水识鱼的本事更是无师自通。
前些日子走了大运,接连网获几尾罕见的“宝鱼”,这才换了这艘能遮风挡雨的乌篷船,算是在水上有了个落脚处。
“我也与你相差不多。”
陆沉踏上微晃的船板,语气带着慨叹。
他比阿水幸运些,至少幼时有爷爷庇护,后来更得遇沈爷、董大哥、宋教头这样的贵人提携,才得以挣脱泥沼。
这份际遇,让他看向白阿水兄弟的目光,多了几分亲近。
船舱狭窄。
弟弟阿疍得了哥哥眼神示意,立刻手脚麻利地搬出一个粗陶瓦罐,又舀起船舱底存着的净水,淘米煮饭。
“船上只有这些沉米了,陆哥儿莫要嫌弃。”
白阿水搓了搓粗糙的手掌,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
他平日沉默寡言,鲜少与岸上同龄人来往,此刻看着陆沉,这个年纪相仿,却气度从容,出手便是几十两雪花银的少年,心中混杂着羡慕、敬佩与深深自惭的情绪。
“嫌弃什么?”
陆沉爽朗一笑,挽起袖口:“我过去日子过的可比这个苦多了!”
他目光扫过船板上那条银光闪闪的宝鱼,也不等白阿水动手,径直俯身抄起鱼,动作干净利落。
只见他精准地刮鳞、剖腹、剔骨,手法娴熟,鱼腥气弥漫开来,雪白的鱼肉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整齐码在洗净的荷叶上。
白阿水在一旁看得愣住,这分明是常年劳作的筋骨,哪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少爷?
小小的炭炉在船尾生起,红红的火苗舔舐着乌黑的炉壁。
白阿水小心地将船撑离岸边,长篙一点,乌篷船轻巧地滑入碧波深处,驶向一片茂密的芦苇荡。
风自湖面吹来,带着水汽和青草的微腥,拂过陆沉的脸颊。
他索性坐在船头,背靠乌篷,望着两岸飞速倒退的芦苇丛,听着船底汩汩的水声,顿觉胸中浊气尽散,说不出的舒爽自在。
不多时,一股浓郁的饭香便从船尾飘出,弥漫了整个船舱。
白阿水见米饭已经焖熟,便轻车熟路的在炭炉上架起一口小铁锅,舀入清澈的湖水。
滚沸后,那薄如纸、透如冰的宝鱼片被筷子夹起,只在翻腾的清汤中微微一涮,鱼肉瞬间卷曲,变得雪白莹润,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鲜甜气息。
鱼片蘸着简单的姜醋汁,入口即化,鲜嫩得仿佛还带着湖水的清冽。
旁边,白阿水已将陆沉带来的那节灵藕处理好。
一部分切成指头大小的藕丁,用仅存的一点猪油在另一口小陶锅里“刺啦”爆炒,顿时藕香四溢,带着奇异的清甜。
另一部分则与剔除的宝鱼骨一同投入汤锅。
鱼骨在滚汤中慢慢熬煮,渗出乳白的精华,而那灵藕丁在猛火快炒下,边缘焦香,内里却脆嫩甘甜,别有一番风味。
陆沉端起粗瓷碗,先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再将熬得奶白浓香的鱼骨灵藕汤倒入其中。
汤水浸润着颗颗饭粒,热气带着极致的鲜香直冲鼻端。
他夹起一筷子油亮喷香的炒藕丁送入口中,只觉得口舌之上泛起浓香,滋味越品越足,实在是让人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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