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霞回到娘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她身上那件灰色的男式外衣,像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心事,让她浑身不自在。一进门,母亲吴氏就迎了上来,看见她这身打扮,愣了一下:“霞儿,你这是穿的谁的衣裳?”
“学校一个同事的,不小心弄湿了衣服,借来挡一下。”
王玉霞含糊地解释着,飞快地脱下外衣,叠好,放在一边,像是要赶紧甩掉什么似的。
屋里,女儿孙月已经饿得哼哼唧唧。王玉霞顾不上多想,赶紧抱过孩子,坐到里屋的床上喂奶。孩子急切的吮吸声,把她从飘忽不定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看着怀里女儿酣睡的满足模样,她心里那点因为王尔学而起的涟漪,慢慢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的、属于母亲的温情。
晚上,吃过饭,洗完澡,吴氏把睡熟的孙月抱到自己屋里去带。王玉霞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乘凉。夜风带着田野里草木的气息,吹在身上黏乎乎的。她拿着一把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脑子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王尔学的影子,像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赖在她的脑海里不肯走。
他的声音,他念诗的语调,他谈论苏格拉底时发亮的眼睛,还有他递过衣服时那慌乱又体贴的样子……一幕一幕,清晰得就像刚发生过。这个男人,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像极了她念女子高中时,那个教国文的先生。她曾经偷偷地仰慕过那位先生,把那种少女的情愫藏在日记本里,谁也没告诉过。
嫁给孙大成后,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早就被柴米油盐磨得一干二净。
孙大成是好,可他的好,是实实在在的,是能扛二百斤麻袋的肩膀,是晒得黝黑的脊梁,是递到她手里的一碗热汤。
他跟她谈论的,是队里的收成,是哪个劳力偷懒了,是家里的米缸快要见底了。这些是生活,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
而王尔学,他带来的是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有诗,有美,有她早已遗忘的精神角落。
“啪!”
一只蚊子叮在胳膊上,又痛又痒。王玉霞一巴掌拍下去,掌心留下一点暗红的血迹。这一下,仿佛也把她从混乱的思绪里拍醒了。
她摇了摇头,脸上发烫。
想什么呢!王玉霞,你是个有丈夫有孩子的人!你的丈夫那么优秀,为了这个家在外面拼死拼活,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想别的男人?
她越想越觉得羞愧,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孙大成。她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不轻不重地甩了一巴掌。
脸颊火辣辣的,心里那点乱糟糟的念头,似乎也被这一巴掌给打散了。
她站起身,走进屋子,把那件叠好的灰色外衣拿起来,决定明天一早就还给他,然后离他远一点。
同一片夜空下,王尔学也睡不着。
他站在学校宿舍那扇小小的窗户前,看着王玉霞离去的方向,很久都没有动。那个女人,就那么穿着他宽大的外衣,消失在暮色里。
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窘迫和慌乱。
他心里有些起伏。这个叫王玉霞的女人,他第一眼就看中了。
不是因为相貌,而是她身上那股子劲儿。安宁,沉静,像一潭深水。
今天他故意“卖弄”学问,从郁达夫谈到莎士比亚,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乡村女教师的茫然和崇拜,可他看到的,是一双能够跟上他思路的、充满理解和好奇的眼睛。
你说什么,她都安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那一刻,他感到了久违的共鸣,一种找到知音的欣喜。
“可惜,她结婚了!”
王尔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想起她匆匆离去时说的“要给孩子喂奶”,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火苗,就被一盆冷水浇得只剩下一缕青烟。
他按下了心中的悸动,告诉自己,非分之想,不能有。
第二天,王玉霞起了个大早,把外衣洗干净,晾在院子里。等衣服干透了,她才拿着去了学校。
教育系统人员紧缺,她这个校长,也得兼着一个班的语文课。
再次见到王尔学,是在办公室里。他正在备课,看见她进来,推了推眼镜,站起身:“王校长,早。”
“王老师,谢谢你昨天的衣服。”
王玉霞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在他桌上,刻意保持着距离,语气也公事公办。
王尔学接过衣服,指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手。王玉霞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
他的脸微微一红,随即又恢复了平日的温和:“应该的。”
他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见王玉霞已经拿起教案,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他。
王尔学望着她的背影,心里昨天刚刚压下去的念头,又翻腾了起来。
接下来的五天,成了一种奇怪的拉锯。
王玉霞刻意躲着他,可学校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王尔学却总能找到机会,光明正大地跟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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