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前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苏蘅站在老槐树下,望着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族人。
三伯公捧着的野菊还沾着水珠,阿狗挤在最前面,脖子伸得老长,像只急着啄米的小公鸡“小蘅啊,去京城是大事。”三伯公颤巍巍开口,晒得黝黑的手在裤腿上擦了又擦,“可你一个女娃子......”
“三伯公。”苏蘅打断他,指尖轻轻抚过袖中发烫的玉牌,“我要查的事,只有京城能给答案。”她抬眼扫过人群,落在最末排的苏德昌身上——那老头正盯着她腰间的灵火灯盏,喉结动了动,又迅速低下头去。
张大人从人群后踱出来,玄色官服上的金线在晨光里泛着淡光:“苏姑娘此次随本使入宫,是为御苑解枯梅之症。”他朝族人拱了拱手,“至于青竹村的安全,张某已调了十名护院,今日午后便到。”
人群里炸开细碎的议论。阿牛举着狗尾草蹦起来:“护院会不会比阿狗跑得快?”阿狗红着脸去捂他的嘴,却被苏婉轻轻拉开。
“姐。”苏婉突然拽住她的衣袖,指尖凉得像片刚摘的薄荷叶。
苏蘅低头,正撞进她泛红的眼眶里——这是自林氏的阴谋被拆穿后,她头一回露出这样的脆弱。“要多久才回来?”苏婉的声音发颤,“要是再遇上黑蝶那样的......”
“不会了。”苏蘅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里。
晨风吹起苏婉额前的碎发,她这才发现,妹妹的眼角还沾着昨夜擦泪的痕迹。
她从袖中摸出枚指甲盖大的香丸,朱红色的药丸上缠着金丝,“这是灵火香丸。”她把药丸塞进苏婉掌心,轻轻合拢那双手,“若有变故,你就在祠堂前点燃它。”
“会疼吗?”苏婉盯着掌心,喉结动了动。
“不会。”苏蘅笑了,“它会顺着风,顺着草叶,顺着所有我种在村里的花,找到我。”
日头爬到头顶时,张大人的护卫已在村口搭起了木栅栏。
苏蘅站在村东头的老桃树下,看着藤蔓顺着栅栏攀援而上——这些她亲手催熟的野蔷薇,此刻正舒展着带刺的枝桠,像道活的围墙。
“小姐。”身后传来低低的唤声。
苏蘅转身,见翠儿抱着个蓝布包裹站在桃树下,发梢沾着几片飘落的桃花。这是林氏的贴身丫鬟,昨日在祠堂里跪着发抖的人,此刻眼睛却亮得像浸了晨露的葡萄:“我......我想留下来。”
晚风掀起翠儿的裙角,苏蘅能听见她急促的心跳——透过桃树下的三叶草,那些纤弱的叶片正随着翠儿的脉搏轻轻颤动。“为何?”她问。
翠儿咬了咬嘴唇,上前两步,把蓝布包塞进她手里:“这是夫人当年的陪嫁。”她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我从前帮着夫人藏过苏婉姑娘的药,帮着说过你克亲的话。”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可昨日看你烧黑蝶,看你蹲下来给阿牛变狗尾草......”
三叶草突然在苏蘅脚边泛起微光。她打开蓝布包,里面躺着支雕着缠枝莲的银簪,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想赎罪。”翠儿猛地抬头,眼里有晶亮的东西在闪,“我会帮苏婉姑娘教孩子们认草药,会守着灵火香丸,会......”
“好。”苏蘅把银簪重新包好,递回给她,“但不是赎罪。”她望着远处正在教小娃们辨认艾草的苏婉,嘴角微扬,“是帮我守着家。”
月上柳梢时,苏蘅最后一次巡视村庄。
她沿着田埂走,指尖掠过每一株稻苗——这些她用灵力催熟的庄稼,此刻正沙沙作响,像在跟她道别。
祠堂后,她蹲下身,把一株半指高的护心兰埋进土里。淡紫色的小花颤了颤,叶片上立刻凝出颗水珠,顺着叶尖滴落,在泥里晕开个小坑。
“有人动歪心思,你就喊。”她轻声说。护心兰的花茎突然挺得笔直,像是应承。
回到屋院时,窗纸上映着个小小的影子。
苏蘅推开门,正撞见苏婉慌慌张张把什么塞进枕头底下。“姐你回来啦!”苏婉的耳尖通红,手指绞着被角,“我...我给你收拾了些薯干,还有阿牛送的狗尾草......”
苏蘅没说话,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枕头下露出半截信笺,墨迹未干的字迹在月光里泛着淡影。
夜风掀起门帘,院外的老槐树沙沙作响。苏蘅望着天上的星子,把腰间的灵火灯盏又紧了紧——明日天一亮,她就要踏上那条通往京城的官道。
而有些话,有些牵挂,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枕头下,等着被黎明拆开。
晨雾未散时,苏蘅已站在院门口。青布包袱搭在臂弯,包袱角露出半截狗尾草——是昨夜苏婉硬塞的,说是阿牛特意挑的最精神的那株。
她指尖轻轻拂过草尖,听见篱笆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苏婉端着青瓷碗过来了,碗里浮着两个白生生的水煮蛋。
“姐,吃了再走。”苏婉的声音还有些哑,眼尾泛着淡淡的青,显然又是一夜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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